第1章 皮克曼的模特
夏风扔掉手头的稿纸,重新陷入沉思。
他面前的屏幕放着美术教程,手边放着整整一大摞的书籍,包括伯里曼人体、线条、透视、光影。
他已经学了三个月,却还是画不出预想中的怪物。
是的,他是一位恐怖独立游戏制作人,虽然没有立项也没有团队,只有他一个人,还有知识。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为了氛围感,他在单人宿舍也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的地板,布满了白色的纸团。
夏风默默起身,将一地的纸团统统拾起扔进垃圾桶,随后迈步前往洗漱间。
保持一个良好的作息,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上床不到十分钟,他就已经进入了沉眠。
......
早晨八点半,他在闹钟下醒来。重复昨夜的洗漱过程后,他起身前往了计科院办公楼。
“冷教授,您找我。”他轻推开门,一路走到被称为“冷教授”的人跟前。
冷平安仰起脸,他的头发已然花白,看着年过花甲。黑框眼镜在他眯着的眼睛前显得格外大。
“哦,夏风啊。你的毕业论文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明年就照这个答辩就行,但你自已要熟悉。”冷平安苍老的声音传出,在吵闹的办公室中显得格外亲切。
“好的,教授。”
冷平安颔首,又一脸忧愁:“但是夏风啊,你真的确定要放弃保研名额吗?”
夏风就读于燕城的华大,学校水平用一个例子来说,大部分学生的进校途径是强基计划、奥赛保送以及国家专项保送,通过高考进入的只占总学生数不到一半。
夏风则属于硬生生考进来的。
“对的教授,放弃了。”夏风悠然笑笑,仿佛这个名额于他而言轻如鸿毛。
冷平安后仰到椅背:“说实话,当我听说有个保研生放弃了名额,来找我提前要下一年本科答辩题目时,我真是吓了一跳。寻思着华大的保研率虽然高,也不至于这么不值钱吧?”
夏风依旧挂着笑:“教授您言重了,华大的保研虽然多,但放弃的也不止我一个,总有人有些立刻想做的事,比做研究生项目更重要的。”
“可是,你研究生阶段也可以挤时间完成梦想啊。”
夏风有些做作地叹了口气:“但我不想,我脑子里只有做一款自已的游戏的想法,其他项目已经一概不想做了。”
冷平安见劝不动男人,摇摇头:“好吧,你们年轻人有自已的想法。不过,你的题材好像有点冷门吧,有信心之后养活自已吗?”
“没有。”夏风坦诚道,“所以我参加各种其他竞赛也是为了这个——挣奖金,熬过前期没钱的时光。”
冷平安看着男人平静的眼睛,问道:“你手头攒了多少?”
“十万,算上理财软件里的本钱就十一万。”
“另外接企业外包了吧?”
“对。帮写代码,也跟本校团队写了几个独立游戏,只不过都不是我喜欢的题材,所以只当增进技术。”
冷平安颔首:“以你的出身,攒六位数已属不易。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他看向夏风,谁知后者的表情写满扭捏,和刚才的淡然判若两人。
“怎么了?”教授蹙眉。
“那啥,就是教授,听说您在华大算是家庭比较富裕的那一批,能不能......能不能把离华大较近的房子便宜点租给我一间,当工作室用?”
冷教授瞬间失笑:“臭小子,你当初找我当毕导,敢情是打的我房子的算盘啊?”
夏风腆着脸:“哎呀教授,您看咱俩做毕设期间处得多好,水果也分享奶茶也分享,您就体谅体谅我?”
“不行。”冷平安答得斩钉截铁,“虽然你是我带的学生,但归根结底,关系还没铁到那一步。”
空气仿佛凝滞了,此刻夏风很尴尬。
片刻后,他却听到一声笑,是自已教授的,“并不是我不愿意便宜点租你,而是你掌握的信息就有误。我的家庭确实富裕,但在华大周边,我只有一幢房子。”
“我记得您住的是教工宿舍......”
“是,但周边的房子给了别人住。”
“谁?”
“我女儿。”
夏风立刻深鞠一个90°躬:“告辞,教授。”
“回来。”冷平安喊道。夏风在一秒内已经走出办公室了,听到叫喊又回过头。
冷平安清清嗓子:“事实上我要告诉你,如果我女儿愿意,你还是可以住在那里,那里是两室一厅......”
“教授,您这就不对了。”夏风义正言辞,“怎么能让女儿安心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居呢?这是赤裸裸的出卖行为啊。”
现在到底谁有求于谁啊。冷平安腹诽,擦了擦汗,“这其中有些原因,我女儿呢,比较特殊。”
“不管多么特殊,教授您都得对女儿负责任啊。”
冷平安皱起眉:“怎么我还没说两句,你倒抗拒成这样?”
夏风无语。并不是他真的对人家女孩子的名节考虑颇多,而是他本人就不爱与人相处,之所以开学就申请了单人宿舍,也是这原因。
他喜欢单人成团,非必要不合作。
但眼下他的画工还有待打磨,没有主美,靠空想建模势必效率低下,至于开发周期就更无法估量了;况且就算把游戏做完,独立游戏嘛懂的都懂——不以商业发行为目的,挣钱全看天意,因此中间搞不好还要找份工作,兼职梦想;至于十万元,真要创业连零头成本都不够。
他进退两难,要么拉下脸选择可能的同居,要么在明年毕业后自已找个地方,当然,肯定没有冷教授家这么“物美价廉”。
没办法,只能宿舍先住着,再从长计议。另外招人问题......等遇到好的了再说吧。
想到这,他说:“冷教授,我没有嫌弃您女儿的意思,只是我独来独往惯了。”
冷平安注视他很久后,摆摆手:“行吧,你先自已考虑考虑,改变主意的话就找我。”
“告辞,教授。”夏风又是一个鞠躬,缓步走出办公室。
......
漫步在校园中,国庆假期还未结束,寒意让他整了整衬衫。
他从小是个孤儿,在某天早晨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如同万千孤儿一样。兴许是真有祸福相依一说,他学起东西总比同龄人要快一些,想法也更活跃,很快就成了孤儿间的孩子王。
不过,兴许是太活跃了,他总爱找些院里的刺激但禁忌的事来做,比如半夜跑到墓地待一宿;把隔壁学校门口的画像颠倒;把水龙头开一夜看看会不会变红等等。
这一系列的惹祸使得他被护工禁止接触一切恐怖类的作品,包括电影、书籍等。
没有文艺作品,他便祸害起同住一房的十几个孩子,在大夜里把他们召集到一块,绘声绘色地讲述起白天自已编的故事。
结果第二天,只有他那间屋的孩子昏昏沉沉,极其缺觉。
鉴于他过于超群的头脑,院长早早将他送到了隔壁小学开始学生生涯。本想借繁重的学业压制其过分的精神力,谁知这小子脑子真不是盖的,所有学科一点就通,再多的作业也能在一小时内完成,然后趁人不注意偷看藏起来的“禁书”。
真正接触到编程是在初中,那时孤儿院进了第一台电脑。对于偏远山区的孩子来说,电脑是件稀罕物,经常有人为此争抢不休。于是院里提出了分时措施,今天你玩10分钟,玩完换下一个。保证了电脑的合理使用权。
但有限的时间对于人才是种亵渎,夏风常常因还未探索到足够的功能就得让位而气恼,于是——
“我可以告诉你美女的图片和视频在哪看,而且还能告诉你怎么删除浏览记录,但是你得把时间匀我一点。”
一年后,他被迫住校。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他就读的学校是富人捐赠的,有一个相当nice的机房。他照着锁型模刻了一把自已的钥匙,大半夜开电开网,照着垃圾堆淘来的编程书学复杂机器后的原理。
夸张的用电量很快被学校察觉了,但这次他没有被罚,原因是校长是个经验丰富的人,敏锐地发现这孩子天赋异禀。不仅不怪他,还给了他在白天也能往机房跑的特权,甚至指定了一个微机老师当他的师傅。
鉴于平时就没有成绩压力,他在编程方面更加如鱼得水,非但自学透彻了一门编程语言,而且跟着师傅做出了自已的第一款游戏。
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劝动他心中对恐怖题材变态般的痴迷,这一点即使到了大学也一样。
“美术,唉美术。难道我的天赋真的都在计算机上,对艺术一点没有么?......”看着校园有说有笑的男女,他的心里又泛起了波澜,既对过去,也对未来。
不知何时,他逛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这是一个社团开展活动的地方。墙上挂着不少各社团的成果,还有优秀成员的作品。
今天的“大活”似乎格外热闹。说起来,最近好像有一个画展活动,让在校生把平时随手画的投稿过来,绘画社帮忙展出来着......
他沿着画廊逛去,果然添了很多新画,署名来自各个不同学院,甚至还有奇葩作品标假名的......
他顿在一处,那是一块独立区域,左邻右舍都没有靠近的画作,仿佛这是一块禁区,一旦靠近其他的画作就会被污染。
事实上,这片区域确实担得上“污染”的名号。扭曲的人体和肢体、撕心裂肺的表情,还有亲眼所见般的怪形,充斥在一整片墙上,构出一幅不用鲜血晕染的恐怖艺术场。
一般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恶心,但夏风却在此驻足长久,他觉得自已的心灵,与亵渎的作品牢牢绑在了一起。
“这就是我想找的......同学!请问这些作品是谁创作的?”他赶忙问一旁的看顾员。
看顾员嗤笑一声:“这么恶心的东西,谁还敢标名字?实不相瞒,我就是绘画社的,展出这个纯粹是因为它的作者匿名求了好几次,我们才勉为其难放在这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太超前了......算了。”夏风掏出手机,飞快地拍了几张照,而后问,“能给我张纸吗?”
看顾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便签,夏风接过后草草署上名字和联系方式,黏在角落。
“不影响展出吧?”
“没事,这玩意本就没多少人看。”
夏风微微一笑,点头离开了画廊。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几秒,一位戴着大兜帽,把自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来到了他刚才站的地方,揭下了那张便签。
上面写的是“本人是计科2020级夏风,非常钦佩您的超前思维和艺术功底。如您有深入交流的需要,请打该联系电话:139****或添加微信:**。”
回忆起刚才所见的那张脸,兜帽人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