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学，读哪本书？

盐城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是个著名的复读学校，并不是说这学校只招复读的学生，而是这个学校组织了一批最好的师资力量，修建了一个专门供高四生学习的年级。

这个年级独立于学校其他年级，全权由高四年级组组长管辖，全封闭式，住宿生非必要不离校。

宿舍楼，教学楼，都装上了铁窗，铁窗围着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是一批刚刚经历过高考的学生们在咿咿呀呀。

“老李来喽，老李来喽。”复读班的学生也不都是爱学习的，这不，补习班刚开学没几天，那些顽皮的学生们个个原形毕露，生出玩性，看似是在背书，眼睛却在偷瞄着一层层扫楼巡视的年级组组长——李明。眼睛利索的人通常会先小声的通风报信。

刘奇学便是通风报信中的一位。

刘奇学见夏贺生没理会自已，用胳膊肘戳了戳夏贺生。

本来低着脑袋的夏贺生抬起头，瞥了眼一旁用书挡着脑袋朝他挤眉弄眼的刘奇学，这才抬眸望向正朝他们走来的李明。

夏贺生淡定地把藏在书里的手机放到了牛仔裤的后口袋，连张嘴伪装一下都懒得。就这么看着李明走过来。

李明手背在身后，夏天的短袖汗衫把他的大肚腩均匀地勾勒了出来。李明好像很高兴，经过夏贺生他们面前的时候，破天荒满意地点了点头，夏贺生注意到，李明的身后跟了个人。

没等夏贺生多作观察，学习委员叶晓燕便走到门口提醒他们这些在走廊里背书的人进教室：“高四A班的同学都进来，班里来新人了。”

夏贺生书一合，将它直接塞给了刘奇学，然后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

留下后面一脸懵逼想叫又不敢叫的刘奇学暗自吐槽，“去你妈的夏贺生。”

夏贺生好像听到了他的吐槽，在楼梯拐角的时候突然扒拉着墙壁探出个脑袋朝刘奇学无声喊道：“老子尿尿。”

刘奇学低低咒骂了几句便被学习委员拉了进去。

上午第一节课，挨近高四教学楼的篮球场上怦怦作响，篮球飞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后意外地砸向边框而后掉落，夏贺生叹气，没去捡球，跑到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喝起了冰水。

“剧烈运动后不宜喝冰水。”

夏贺生以为自已听错了，这操场明明只有自已一个人啊。

低低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喝冰水。”

夏贺生又猛灌了两口，这才站了起来，扭头看向隔着一座花坛同自已说话的人。

这人和夏贺生差不多高，但更矮一些，体型却和夏贺生天差地别，如果说，夏贺生是那种体型健硕满身矫健肌肉的野熊，那面前这人顶多算一条长度和他高度差不多的蛇，瘦瘦的，风一吹自已就能倒。这样比喻也许很夸张，但夏贺生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这人戴着个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出来长相，但能从他挺拔的气质中辨认出他姣好的模样。

虽然这位同学没有穿校服，但穿着得体，看样子也是位学生，夏贺生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出于表现友好的礼貌，夏贺生率先问了出口：“喂，同学，你刚刚说了什么？”

怎料，方才还双目紧紧盯着自已的人这一刻却什么话也不说，扭头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哪有这样的人？

夏贺生奇了怪了，想笑出声又笑不出来，最后尴尬地歪了歪头，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作响，夏贺生拧紧了瓶盖，拿起装着换洗衣服的包朝厕所走去。

下节课是李明的课，夏贺生准备逃课的。

前几天夏贺生也逃课了，年级主任兼他的班主任李明亲自给夏贺生的妈妈贺林霞打了电话，但贺林霞没接。于是李明就给夏威强，也就是夏贺生的爸爸打电话，后者接是接了，但是匆匆敷衍了李明几句便挂断了。

李明只好逮着夏贺生数落了一下午。

再逃课的话，李明说过一定得让夏威强亲自来学校，夏贺生不太想见到他爸爸。

走着走着夏贺生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人离开的方向是往校门口去的吧。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夏贺生以为，这个高四补习班里的人不是像学习委员叶晓燕那样拼命爱学习的，也会是像刘奇学那样不爱学习但装作爱学习的，像他这样天天逃课，明面上暗地里都不爱学习的除了他没几个了吧，毕竟，哪个人真不想学还花钱来高四补习班又找一年罪受啊。

那么刚刚那个人是属于哪一类呢，看起来倒是一副乖乖孩的样子，背地里却干着逃课的事情，他夏贺生开学来都没有尝试过一上早课就逃走。

这样想着，夏贺生刚要迈进男厕的脚又收了回去，喊夏威强就喊呗，反正他打赌，夏威强肯定不会来的。

一鼓作气，夏贺生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塞进了书包，而后背起书包，飞快地朝篮球场外的围墙跑去。

高四的地盘哪里都封的好，就是这破旧的篮球场，因为没什么人来打球，年级组也不重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墙上破了个洞，被野生的小竹林盖住了，一直没被发现。也就是头一天来这里，夏贺生点了个外卖，那外卖员送不进来，绕了一圈发现的宝地。

夏贺生轻轻松松钻了出去。烟火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叫卖的小商贩，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煎饼摊，脚步匆匆的上班族，一波又一波随着红绿灯涌动的车流。夏贺生张开双手，深呼吸一口，觉得自已活过来了。

跟着人流穿过斑马线，夏贺生看到了盐城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几个大字，看到了栅栏围着的大门口停了一辆奥迪A8。车没开进去，停在校门口，应该是在等人。

夏贺生也不知道自已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以为贺林霞来学校接他了，忍不住盯着那辆车子，直到看见刚刚在篮球场碰见的那个人出现在车门前，而后坐进了车里，夏贺生才表情愣愣地看了眼车牌。

不是他妈的。

靠，夏贺生为自已一闪而过的惊喜感到恶心，他妈都不要他了，干什么每天还期盼着她来。

这样想着，夏贺生就近扫了辆共享，直奔游乐城骑去。

在外头酣畅淋漓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等到夏贺生觉得自已又充满了力量了，他才不急不慢地钻洞返回学校。

下午的课间热热闹闹的，七月的烈夏，天上时常有乌云搅合着白云，有时候稀稀拉拉下一小撮雨，让到处冒着热气。

高四教学楼是独立的一栋，也是最老的一栋，没有装空调，只有破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拼命转动，替人叫嚣着无法描述的燥热与悸动。

靠窗的座位上坐满了人，青春火热的学生拿什么扇风的都有。

夏贺生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靠门，不过大家都默认不往这个门进。夏贺生背靠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看着窗外映衬出来的晚霞，看着谈笑风生，畅想未来的同学，眼底生出一股羡慕，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他自嘲地笑了笑，收了椅子朝桌子趴了下去。

当耳朵边响起朗朗读书声时，夏贺生迷糊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朝一旁的‘刘奇学’靠去，却被’刘奇学‘躲开了，夏贺生也没在意，弯腰翻找着杂乱的书桌，边找边问“刘奇学，用哪本书啊？”

没等来熟悉的那声“贺哥，我哪知道。”

夏贺生又问了一句：“问你话呢，哑巴了啊？刘——”

奇学？

一旁还哪还有什么刘奇学，夏贺生只看见了一个漂亮的侧脸，之所以用漂亮这个词，是因为，夏贺生在那一眼，真的就只注意到了宋知遇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你说哪有男生的眼睫毛那么长，扑朔的时候还带着点梦幻感，单眼皮就罢了，怎么眼眶那么大，眼珠那么黑，眼眸流转间，带点水汪汪的呢。

夏贺生一时间也不说话了，专注地打量眼前的人，痴汉似的。

人看到美的事物，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已身上，比如看到‘美人’，总会拿来和自已比较。

夏贺生觉得，面前这人长得很乖巧，和他以前颇有几分相似，不是说长得一样，是那种读书人的高傲劲、气质一模一样。

“你是谁啊？”夏贺生觉得这人很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刘奇学，你他妈不会是整容了吧？”

“妈的，夏贺生！”刘奇学生气的时候一口一个夏贺生，全然忘记了夏贺生高三时坏名声轰动几时，血雨腥风的场场干架，“我他妈就坐在你前面，你眼睛呢，长屁股眼上了是吧！”

夏贺生这才扭头看见一直在注意他等待他先发现自已的刘奇学，但是夏贺生也不想承认自已确实没看到刘奇学，只好先发制人，“你什么时候换位置了？另外，你他妈没长嘴啊，不会自已说你在哪。”

“我他妈哪知道我一个大活人就在您前面您看不见呐！”

“不是我说刘奇学，你他妈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别一口一个他妈的，我他妈惹你了？”

“谁他妈嘴脏能有你脏啊？”刘奇学心里正气呢，反正也不爱读书，正好溜溜嘴皮子，熬过这个晚读。

台上的学习委员脸已经拉下来了，叶晓燕早就注意到了这里，这时候忍无可忍地走了过来，她不敢对夏贺生发火，只好用书拍了拍刘奇学的桌子，咬牙道：“现在是晚读时间，自已不想学习就别打扰别人学习。”

刘奇学气势上立刻蔫了，低着脑袋开始张嘴念书，夏贺生得意地笑话他，被叶晓燕一瞥，也假装低头翻起书来。

等叶晓燕走后，夏贺生踢了踢刘奇学的凳子，“喂，你什么时候换位置的？”

刘奇学没理他，还向前挪了挪凳子。

“我说刘奇学你他妈——”别得寸进尺嗷，夏贺生差点又骂了起来，望了眼台上时刻注意着这里的叶晓燕，也就没继续追问，转而好奇起新同桌。

夏贺生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紧张，让自已尽量地表现出很有礼貌的样子：“喂，同学，什么晚读啊？”

那人没有说话，夏贺生以为他没听到，又手作喇叭状，加大音量喊了遍：“你知道什么晚读吗？同学——！”

那人还是没理会，夏贺生肚子里一股气冲了上来，手伸向那人面前，准备晃两下，看看那人是不是真听不到他说话。

刘奇学这时候转过头来，愤愤道：“我说贺哥你真蠢。你老眼昏花看不见我们拿着什么书吗？还问？”

可是刘奇学回头时，夏贺生已经站起来半弯着腰伸手凑向自已的新同桌了。扭头看向刘奇学的时候，夹带着汗味的乌黑碎发轻扫宋知遇耳廓，后者很是嫌弃地退了退，这时候夏贺生又想回过头来说一句不好意思，惹得宋知遇又往后退了退。

只听噼里啪啦一声，宋知遇坐的椅子倒了，他人也重重地摔了下去，那本被夏贺生下意识探手过去按着的书被撕下了一页，夏贺生手中的一页被风吹起，夏贺生看到了他同桌写的端正的大名——宋知遇。

椅子的倾倒让嘈杂的班级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夏贺生伸手过去要拉宋知遇，后者眉头皱起，没有递手过去。夏贺生也没想着尴尬，自顾自双手伸到宋知遇的胳肢窝下，竟是一把把人扶了起来，夏贺生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已不礼貌，开口道歉：“不好意思，一时着急。”

八个字道歉已经是夏贺生服软的极限了，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没关系，而是宋知遇干脆利落的一巴掌过去，围观的人都惊呆了，这人进来的第一天就惹了夏贺生，还打了他一巴掌，肯定要被打回去了。

事实确实如此，夏贺生火冒三丈，“他妈的给你脸了是不是！”夏贺生吼完便一把攥过宋知遇的衣领，人拉到了面前，拳头却挥不下去了，不是吧，这人摔一跤就摔出鼻血来了？

鲜红的血止也止不住，宋知遇却好像感受不到似的，他淡定地推开愣住了的夏贺生，然后淡定地把椅子扶了起来，最后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擦拭着流到衣服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