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

瑞士最南端的采尔玛特滑雪胜地，坐落于马特洪峰的山脚下。

连灿从Zermatt小镇出发，搭乘小火车，再坐缆车到山腰，最后乘坐吊箱到达山顶。

这个区域和邻近的Hohtalli是大多数初级滑雪爱好者的最佳选择，再远些的雪场是资深滑雪者驰骋的高级雪道，景色也更为壮美。

连灿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滑雪经验，要是去了那儿，只能在旁边的观景平台看看风景拍拍照。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山峦叠嶂白茫茫一片。

前夜覆盖的新雪被早起的游客陆续踩出印记，晨光与雪地相映，在空气中晕染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暖色光圈。

连灿全副武装，倒也不觉得多冷。

本地的教练Matti建议她选择双板，双板入门简单，进阶难，腿部力量要求高，初学者可以享受不错的滑雪体验。单板入门难，进阶易，除了耐心和时间，屁股也得够摔。

在Martti的用心指导下，连灿在平地上练习了蹬板、转弯、刹车和一些基础技术，就开始在平缓的坡道尝试，她的平衡能力和理解力不错，很快适应了初级雪道。

缓慢独立的滑完几圈，Matti从后方两米处滑到连灿身边，雪板在他脚下驰骋，游刃有余。停靠时卷起千层雪，与她击掌庆祝。

连灿成就感十足有些得意，站在雪地上放了松，身体一个踉跄，还好Matti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得以恢复平衡。

“Good job，Lian！”

“照你这样的学习能力，再过几天可以试试红道。”

连灿被夸的更来了兴致，趁着热情又多滑了几圈直至体力耗尽。

餐厅里人多桌少，有些店还需要提前预约，连灿饿的四肢发软，去快餐店买了两个高热量汉堡坐在休息区无聊的咀嚼。

一股熟悉的泡面味道蹿进味蕾，抬头一看，是露台边上几个留学生模样的中国人在共享两桶泡面。

连灿看了看手里干瘪的面包，觉得更难吃了。

走的时候全飞鸽让她带点速食，她觉得麻烦，便选择轻装上阵。

现在，要是有后悔药，多少钱也愿意花！

冬天的瑞士，日落时间是四点半，她晚了十分钟到达观景台，等拿起镜头调试好参数，太阳已经隐下去了。

落日结束，童话小镇迎来女巫的暗黑时刻，天色昏沉下悬，游客陆续向山下撤离。

“真是倒霉，就差那么一点儿。”

连灿收起镜头，戴好手套，心中难掩遗憾。

“没关系，再等二十分钟你就会看见比夕阳还美的景色。”

一个白人男子操着带口音的英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连灿望向说话的人，他早已等待，迎着目光毫不闪躲，充满一些白男的谜之自信。

“我叫Kari，注意你很久了，你是我今天见过最漂亮的亚洲女人，要不要晚上喝一杯？”

他的眼窝很深，眼神充满试探拉扯，连灿一米六七，站在他身边却显得小巧，得仰着头对话。

她扯了扯嘴角，冻得僵硬的脸上划出一个牵强的弧度，顺便用手把他往旁边一推：“你说的是Blue Hour？不好意思，你挡着我了。”

连灿越过那个叫Kari的男人，向前几步拉开了距离，寻找最佳观景视角。

错过了日落，当然不能错过夜幕降临前的蓝调时刻，但凡做过一点儿攻略的游客都知道。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整个小镇被阴郁的蓝色包围，天空如刚扎染出来的布，触手可及。

比起冰岛维克小镇的萧肃凌冽，这里倒增添了几许温馨。

落日怜悯，在漫长的黑夜来临前为这片陆地提供了诗意的金与蓝，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的幻想，火柴熄灭，漫长冰冷的黑夜才是常态。

山脚下的房子里透出暖橘色的灯光，像一个个刚好烤出来的面包，背后的雪山在暗夜庄严伫立，最终隐匿于黑暗。

连灿的忽视似乎完全没影响男人的心情，他拿着咖啡走过去，看起来耐心又绅士。

“我经常来这儿滑雪，对这里非常熟悉，我可以带着你玩，也可以教你滑雪，不过我可不是坏人，只是想交个朋友。”

连灿再次取下手套，小心的拿出相机拍了几张远处的景色，本没打算搭理他，看他自来熟的行为，忍不住多说一句。

“经常来这儿滑雪还一直待在初级雪场，需要分享我的滑雪教练给你吗？”

Kari的眉头皱的与他的眼窝融为一体，脸上青红一片有些窘迫，不过自我调控的能力极佳。

“交个朋友而已，松弛一点儿，难道亚洲人都像你这般严肃？”

连灿在心中轻笑，这才来往几句就上升到人种，要真着急回答他，倒着了他的道。

她并不想再跟他掰扯，缓缓抬手把乱发撂到耳后，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在蓝色时刻的末尾发出亮眼的微光：“有人跟我一起来，不需要再交朋友。”

戒指一显，男人果然变了脸，前一秒还款款的眼神浮露出一丝惋惜。

他摇头道：“年轻漂亮的美人儿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这么早套上戒指。”

连灿扫了一眼手上的戒指没有说话，默默把手套戴上，眼神告诉他可以滚了。

Kari自知碰了壁，笑着打趣离开：“看来这咖啡是喝不成了。”

看到那人走远以后，连灿才松了口气，想着这戒指也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经过一周的训练，连灿换去旁边红道滑雪区域。

她把这点小成就，第一时间分享给国内的朋友全飞鸽，但没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

适应滑行后难免有点松懈，不像一开始，只要穿上装备上雪的那一刻，精神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红道的雪场更窄，坡度更大，雪道巨长，但风景好人少。

沿途的美景秀丽梦幻，让她更好奇在黑道滑雪是什么感受，没准儿看到马特洪峰的几率会更大。

连灿聚精会神不敢松懈，Matti在她旁边一直跟着观察她的动作和行径路线。

连续三个大坡下行，耳边只有风的声音，连灿滑行的稳稳当当，Matti便离她远了点距离陪护观察。

没稳当多久，连灿听到一声巨大的铲雪声在身后响起，戴着头盔也听的真真切切，接着就是一卷失控的雪拍打在整个后背上。

连灿晃了晃头，试图把后面人溅在雪镜上的雪甩净，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后方的人窜出动静，雪橇连人一起失控前进，铲向前面正常滑行的连灿。

仅仅一瞬，连灿的身体腾空向后重重倒去，天旋地转之时后方那人的雪板从她面前一闪而过，接着上半身狠狠扎进坚硬的雪地。撞他的那人在她这个肉身‘减速带’的庇护下也一并倒下。

意外在电光火石间发生，Matti始料未及，两人在他面前剧烈碰撞在雪地倒地不起，吓的他心惊胆战。

Matti急忙上前检查那人的雪板锋利处有没有在自已VIP客户的脖子上或是身体其他脆弱的地方。

一个月前，附近的高级雪场刚发生过撞击导致死亡的意外事故，致死原因就是后方滑雪者无法控制雪板，割到前面滑雪者的颈动脉，白雪无垠的雪场顿时浸满鲜红。

想到这儿，Matti的额间控制不住冒出豆大的汗，心脏紧缩的厉害，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发出心率升高的提醒。

好在，粗略检查后连灿无明显外伤，雪板没有伤人。Matti稍微松了口气，气愤的骂了几句导致这场事故肇事者，把他从连灿身上拨开。

“连，先别动，身上有没有哪里疼痛？”

Matti蹲在她旁边，后方的‘肇事者’也赶忙围过来关切查看情况。

连灿艰难的从雪地撑起上半身，身上全是残雪。

Matti取下她的雪镜，清理了她脑袋上的雪。

漫山雪白有些许刺眼，她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他们都戴着头盔，神色慌张，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什么听不懂的鸟语。

“......”

“这是哪儿？”

“我在哪里？”

连灿看了看周围。

Matti和肇事者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应该是母语。

“她不会说英语？”

肇事男人看向Matti，他的装扮一看就是她的教练。

Matti 一脸恼火的瞪着肇事人：“会，不过看这样子，可能失忆了。”

“什么？？”

“脑震荡，剧烈撞击，很容易这样。”

Matti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判断了个大概，但这次的撞击不轻，到底什么情况，还得具体检查才能最终定论。

Matti 解释一番又觉得不吐不快，朝那人厉声埋怨：“你怎么滑的！！知道失控了，还有那么远的距离赶紧到防护带缓冲啊，铲人干什么，教练没教过你停雪吗！”

“我自学的。”

那人小声嘀咕，Matti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下次找个教练吧，雪场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这雪就不是白色的了。”

说了那人几句，Matti看着连灿，再次尝试沟通：“连，知道我是谁吗？我是Matti，你的教练。”

“你是谁，我想不起来了。”连灿眼里全是迷茫，想不起具体到这儿的原因，试图站起来看看周围的环境。

“先坐好，不要乱动，等救护的人来。”

Matti用手抚上她的肩，试图让她平静一些，万一有内伤，乱动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连灿脑袋一片空白，面前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白人，慌乱无助迅速蔓延全身，把Matti的手一把拍开不让他碰自已。

“你们是谁？”

“我怎么来这儿了，这到底是哪里？”

还没等他们回答，连灿又开始干呕。

“我想吐...”

说完就扶着旁边的雪地呕起来，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Matti焦急的拍她的背，再次拿起专业设备拨打雪场的救援电话，催促他们再快一点。

几分钟后，专业急救人员到场，把连灿抬上担架上稳定好去了山脚下的紧急医务室。

Matti跟肇事男人跟随他们到医务室等待她后续检查，连灿依然说母语，记不清事情，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

这里是著名的滑雪胜地，平日里最不缺中国游客，偏偏今天广播寻找半天都寻不来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人。

“这几天是中国人的春节，他们国家很重视这个节日，好像是必须要回家团圆的。”

一个值班的医务人员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页面上正在介绍中国的农历新年，欧洲各地在这段时间也举办了许多新年活动。

“难怪，我还以为今天见鬼了呢。”

“她怎么样，就只是失忆没其他问题吧。”肇事男人愧疚的追问检查的医生。

“目前没发现有其他问题，一般这样的失忆会在一个小时后逐渐恢复，当然具体恢复时间要因人而定，一天两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肇事男人一直紧张的躯体终于放松一些。

他回忆刚才失去平衡的瞬间，雪板不受控制的撞向前边的女人，板子从她的喉咙几厘米处掠过，那一刻他感觉这辈子完了。

好在，上帝保佑，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低着头，在胸前默默做起祈祷。

两个外国人陪着她在医务室观察两小时，连灿依旧没有恢复记忆的苗头，黄昏的到来让人情绪越来越敏感，整个人被周遭的陌生和恐惧包裹。

医务人员要准时下班，几人面面相觑，都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对方。

最后，雪场的负责人从她的随身物品里翻看她平日里的联系人，找了最近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如果没人来接，就只好暂时交由雪场或是大使馆了。

好在，电话接通，对面的人会说英语，沟通非常顺利，三十分钟后派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