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殿下求见!”
听到这句话,谢阳不由怔了一下。皇帝点点头,对兆麟道:“宣。”
“——宣——安王殿下觐见!”
随着兆麟一嗓子喊出去,殿外立刻响起了辘辘的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两名高大的侍卫先是一左一右地将轮椅连同安王谢霁一起抬上殿外的台阶、跨过门槛,再由一名太监推着他穿过大殿,来到皇帝跟前。
谢霁一见到皇帝,突然用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颤巍巍地要起身,竟像是要跪下叩拜的样子,一边说道: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被吓了一跳,忙道:
“霁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免礼平身!”
“谢父皇。”
谢霁坐回轮椅里,松了口气。就这么一个撑着身体“站”起来的动作,就像是花了他巨大的力气似的,连额头都微微有些见汗。
谢阳在旁边偷眼打量着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兄,只见他穿着苍蓝色绣金的蟒袍,面容清俊而秀雅,只是略微太消瘦了些,看着有丝病气,想来和常年无法运动有关。
或许是因为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原因,谢霁的脸部轮廓比多数中原人更深邃,且瞳孔外圈是蓝色的;这蓝色要在光下仔细辨认才能看见,稍微站远一点,就会觉得他眼睛是灰色的。
也正因为这双灰蓝色的眼睛,他的眼中似乎永远雾蒙蒙的,像含着一层水光,令人很难看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阳在看谢霁的时候,谢霁也在看着他。谢霁突然微微笑了下,说:
“六弟,好久不见。”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清冷,笑起来倒有种溪水破冰般的感觉,瞬间温和了许多。
皇帝虽不大疼爱这个儿子,很久也想不起他一回;但谢轸新丧,他又好几年没看到谢霁,骤然见他从记忆里那个小少年变成了二十一岁的青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疏忽也挤出了几丝父爱。
他和颜悦色地问:“霁儿,什么时候到的?路上舟车劳顿,可有先回宫歇歇?”
谢霁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瞬,拱手道:
“儿臣昨晚就到了,但想着夜色深了,又是中秋,不想打扰父皇赏月的雅兴,故而歇在了宫外自已的府邸,早上才进宫向父皇请安。”
“宫外?”
皇帝瞳孔微微一缩,试探般地问道:
“霁儿也去广平大街的赏灯会了?”
谢霁垂下眼帘,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轮椅把手,点头道:“是。”
此话一出,殿上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崔翎看着谢霁身下的轮椅,突然想起昨晚谢阳曾让他去酒楼上找找有没有一个坐轮椅的人,神色猛地就变了。
他正打算从地上跳起来,问问谢霁当时发生了什么、他本人究竟在不在酒楼上,却被身边的京兆尹卢兴平一把拽住了。
卢兴平呲着胡须,一个劲地冲崔翎使眼色,让他不要多嘴。崔翎顿时蔫了,又缩了回去,不敢再多言。
皇帝方才和颜悦色的神色似乎就维持了一瞬,眨眼就带上了些许严厉。他正色道:
“昨夜你六弟在广平大街的广场遭到刺客暗杀,险些丧命。霁儿,你当时在吗?可有目击?”
谢霁微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却忽见谢阳将手放在他的轮椅扶手上,对皇帝道:
“父皇,昨晚刺客搅得人群一片混乱,百姓四散奔逃,我并未看见五哥。”
“五哥,”谢阳垂眸看谢霁,声音低沉:
“你行动不便,肯定不会去人多拥挤之处的,是吧?”
说着,他将手不动声色地盖在谢霁的手背上,稍稍使了点劲儿。
谢霁像是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短暂地交汇,谢阳用几不可查的幅度微微摇头,做了个口型:
“别说。”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崔翎都懵了。谢霁垂眸略一思忖,很快便点头道:
“对。我千里迢迢回京,其实挺累的,昨晚不过是看外面热闹,稍微去转了转,很快就回府了,没见到有什么刺杀。”
“六弟,”他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谢阳,将手掌翻过来,主动握住谢阳的手,一脸诚恳地道:
“好在你吉星高照,最终平安无事。”
“嗯。”谢阳也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微微眯眼道:
“五哥运气也很好。昨晚情况危急,场面混乱,还有不少人在踩踏中死伤。你要是去了,估计也很难全须全尾地脱身。”
/
众人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日光已经大盛。
天朗气清,秋日金灿灿的暖阳挂在澄蓝的天空上,映得皇城中许多高树上红红黄黄的树叶泛着光芒,在和煦的秋风中如蝴蝶轻颤。
谢霁的两名侍卫再次将他抬下台阶;他身有不便,所以皇帝给了他特别的恩典,让他的马车可以在宫中畅行无阻,甚至能直接来到紫宸殿前。
正当他们拿出一个木制的斜坡垫在车前,打算将轮椅直接推进车里的时候,谢阳却突然上前一步,从侍卫们手中接过轮椅,一边道:
“五哥,你才刚来,就这么走了吗?”
“御花园现在秋色正好,”他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味深长地道:
“我推五哥去看看,咱们兄弟也正好说说话,怎么样?”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都露出些犹豫之色。但谢霁却微微一哂,说:
“好啊。我也好几年没回宫了,正好私下转转,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们两个,”他冲两个侍卫挥手道:
“远远跟在后面就好了,不要打扰我和赵王殿下兄弟叙旧。”
“是……”
两名侍卫忙不迭地答应。谢阳推着谢霁先行了有三四十丈(一两百米),他们才敢迈步,果真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转过了一处拐角,谢霁抬头望着宫墙里伸出的红叶枝,突然问:
“六弟方才……为什么替我说谎?”
“哦?”谢阳有些意外地一笑,低声道:
“五哥倒是个直爽的人,上来便与我说这事。我还以为,你我得弯弯绕一会儿呢。”
“身在皇家,谁不是怀里揣着一兜心眼子,”谢霁微微摇头道:
“但我这样一副病弱的躯壳,活着便已要花去八九分的力气;剩下的那一点,实在是不想再花在勾心斗角上,太累了。”
“所以,你有什么问题,便直接问吧。”
谢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突然放开轮椅的把手,退后几步,助跑起跳,猛地一伸手,拽下了那根缀满红枫叶的树枝。
他在谢霁惊诧的目光中将枫枝放到他怀里,一边说道:
“既然五哥开门见山,我便也直说了。”
“五哥,”谢阳却没有如谢霁预想中的那样,问他昨夜刺杀的事,而是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要不要与我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