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阳这句话,谢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良久,他才轻叹一口气,道:
“六弟,我是个残废,出身低微又没有母族,还从小被送到封地,朝中完全无人可靠。为什么找我?”
谢阳唇角一勾,低头凑近谢霁耳边,意味深长地道:
“这话,五哥骗骗自已也就算了,可骗不了我。”
“哦?”谢霁像是来了兴趣,反问道:
“我说的可句句属实,哪里骗你了?”
“行,那咱们先不说这个,还是回到昨晚的事情上,”谢阳眯眼道:
“昨晚我在酒楼上看到的人,是五哥吧?”
“……是。”谢霁微微颔首,答得很爽快:
“昨晚我在那里喝酒赏月,恰好遇见有人刺杀你。一开始离得远,你又糊了一脸血,我没认出来,所以没叫侍卫去帮你,一直到你后来擦掉脸上的血我才看清,但已经结束了。”
“嗯,跟我想得差不多,”谢阳不置可否:“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谢霁微微讶然,想了想道:
“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要跑?”他自问自答:
“那不是很正常吗?虽然事情不是我干的,但我恰好在旁边,要是被发现,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然是赶紧溜之大吉。”
“不不不,”谢阳笑着摇头:
“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在三楼;但等我叫羽林军过去的时候,却搜遍整座酒楼也没找到你。”
“事后崔翎跟我保证,所有的房间他们都看过了,并且酒楼也没有后门。”
“五哥,你毕竟坐着轮椅。就算你的侍卫们迅速抬着你下楼,也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快。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他绕到轮椅前,双手撑在两边扶手上,紧盯着谢霁的眼睛道:
“那楼里有密道或者暗室,而你对整栋建筑了如指掌,能迅速带着你的轮椅藏起来。”
谢霁哂笑道:“六弟,这可就是你无端臆测了。”
“哦?我可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谢阳声音又低沉了几分,近乎耳语道:
“我已连夜派人调查了那座酒楼,听说幕后老板是个神秘的南方富商,几乎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寻常人开酒楼,何况还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自然是要亲自经营;就算没法日日露面,起码也不至于要避着人,除非……”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这人不适合露面,或者他的身份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
“五哥,你虽多年不在京中,但你是个聪明人,绝不会甘心偏安一隅。若我是你,肯定也是要在京中留些眼线的。”
谢阳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却是冷的:
“一座高端的酒楼,能容纳所有权贵名流进出,探听起各种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霁望着他,久久没有答话。
半晌,他淡淡笑了笑,说:“六弟果然聪明,难怪父皇如此宠爱你。”
“五哥过奖了,”谢阳莞尔:
“你刚刚才说,勾心斗角太累了,希望能坦诚一些,怎么现在就不愿与我说真话了?”
“并非为兄有意欺瞒,只是在京中埋眼线这种事,说出去毕竟不光彩。”谢霁也放低声音,叹息道:
“再说,咱们那位父皇的疑心有多重,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本就不喜欢我,若被他知晓,我怕是更无立足之处了。”
“这话却是不错。”谢阳颔首:“不过,五哥这次既然回来了,想必也知道,短时间内你很难回去了。”
“朝堂风起云涌,你不可能再独善其身。”谢阳定定地望着谢霁那双神秘的灰蓝色眼睛,说:
“昨天我本来在城外逗留了许久,是临时起意要去看灯会的,这说明,刺客十有八九是在我进城后盯上的我。”
“他们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得在你开的酒楼旁边动手,还正好挑了你在楼上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幽幽:
“……五哥觉得,这是谁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谢霁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谢阳此刻明明白白地点了出来,还是令他心惊。他半垂眼帘,颤声道:
“是……大哥和二哥?”
谢阳不置可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就算不是他们,也是他们背后想拱其上位的势力。”
“五哥,不是我选你,而是有人把你自动归在了我这边,”谢阳轻声道:
“我从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也知道,以你的状况,是很难登上那个位置的。”
“与其孤军奋战然后被逐个击破,你不如押宝在我身上,”他握住谢霁的手,语气郑重:
“若我得胜,自当保你和你的后代,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平安无事。”
/
尹月从宫学回来后,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过去,每当她遇到这种难解的局面时,谢阳就是她的定海神针;可偏偏这天谢阳一直都不在,搞得尹月愈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
她问下人谢阳去哪儿了,同安回答道:
“早上殿下好像派人来传过话,说他陪安王殿下出宫玩儿去了,要稍晚一些才会回来……”
“安王?出宫?玩儿?”
尹月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惊诧无比——他们昨夜才在宫外遭到了刺杀,而且安王还疑似跟此事有关,结果今天谢阳竟然跟没事人儿似的,又陪着安王出去玩了?
饶是尹月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不得不为谢阳的大心脏而折服。
她无心看书或者习武,连饭也难以下咽;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谢阳终于回来了。
谢阳刚一进华阳宫的门,尹月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喊道: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等她跑到近前,才发现谢阳脚步有些虚浮,身上也带着些许酒气。尹月不禁诧异道:
“殿下喝酒了?”
“嗯,”谢阳看了她一眼,脸在宫灯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他不甚清晰地说:
“我本不想喝,可五哥拿了,西域产的……醉绮罗,一壶可值千金,确实是好酒。一个、一个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听说,阿月你……你急着找我,”他眼神有些涣散:
“有什么事?”
谢阳边说着边迈了一步,却不慎被地上凸起的砖石一绊,险些跌倒。尹月慌忙上前扶住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的事儿明天再说。”
“我……我不!”
谢阳突然一把抓住尹月的胳膊,低头凑近了她。
他呼出的热气混杂着酒香,喷在尹月敏感的耳垂和脖子上,激起她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谢阳含混地道:
“你想要什么,趁、趁着我心情好,赶紧提……”
谢阳虽然一看就是醉态,却比平时那副永远云淡风轻、从容镇定的模样多了几丝少年气。他突然掰过尹月的脸,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凑近她的脸,低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