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贵妃的飞霜殿在皇城东北部,殿阁巍峨,飞檐翘角,气势恢宏,红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尹月随谢阳步入其中,只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虽是冬天,庭中花木凋零,但飞霜殿的每一棵树上都用细丝缠绕着彩绢制成的花朵,四下争奇斗艳,比春天还热闹。
正殿宽敞明亮,殿内陈设精致,珠帘低垂,香气缭绕。
殿中央摆放着一棵硕大的南海红珊瑚,上面嵌满了莹莹明珠,显得华丽至极。
饶是尹月这些年跟着谢阳见了不少好东西,也还是不免为这天下顶级的奢侈而咋舌。
谢阳一脚刚踏入内殿,便有太监拖长声音喊道:
“赵王殿下到——”
内殿里的人还没应答,尹月就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铃铛晃动的声音,随即一个粉色的人影冲了进来,一边欢乐地喊道:
“六哥!”
她跑得太快,过门槛时不慎绊了一下。尹月离她近,下意识伸手一扶,让那人堪堪稳住了身形。
那人拍拍胸口,一边后怕地说着“还好还好,吓死我了,”一边抬起了头。尹月这才发现,对方是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淡粉紫)的宫装,头发梳成少女的双丫髻,饰以珍珠和丝带,显得俏皮可人。
谢阳微微一皱眉,道:“苓儿,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听他叫“苓儿”,尹月才反应过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今上和吕贵妃的幼女,明贞公主谢苓。
尹月慌忙放开扶着她的手,退后一步,跪下行礼,口中道:
“微臣冒犯殿下,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谁知谢苓竟然反手一托尹月胳膊,虚扶了一把,没让她跪下去。尹月一愣,就见谢苓正用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笑嘻嘻地道:
“这位小哥好生俊俏,孤怎么没见过你?六哥,是你的侍从吗?”
谢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
“他是我的表弟,叫尹月,比你大两个月,现在的确是我的侍从。”
“哦……你就是尹贤妃的侄儿啊?”
谢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更仔细地打量着尹月,一边说道:
“六哥,经你这么一说,你们俩眉眼之间确实有点像诶!不愧是表兄弟!”
尹月听她如此评价,差一点笑出声——谢阳是弦乐眉丹凤眼,而她是远山眉杏眼,他俩长得简直没有一丁点关系,谢苓根本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但谢阳并未反驳,而是看了尹月一眼,幽幽笑道:
“是啊,都说外甥像舅,阿月长得又像他爹,我俩有点像也正常。”
谢苓一听就乐了,兴致勃勃地对尹月道:
“你是六哥的表弟,那也就是我的表哥咯。以后多来飞霜殿玩儿啊!”
尹月是第一次见谢苓,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活泼跳脱又自来熟的性子,顿时嘴角抽了抽,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想出该怎么回答,殿里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苓儿,不许胡闹!”
尹月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宫装长裙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她螓首蛾眉,云髻高耸,发上插十二支金钗,耳挂玉珰,雍容华贵。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恰好处在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加上她保养得宜,姿态娴雅,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好似一朵盛放的魏紫牡丹。
谢阳和谢苓见到她,双双低头行礼,叫道:
“母妃。”
吕贵妃还未回答,她身后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徴羽,孩子们喜欢玩,就让他们玩一玩,不必太过拘着他们了。”
伴随着说话声,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绣金龙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下不用任何人介绍尹月也知道,这就是当今的天子谢峥了。
皇帝虽已不再年轻,但眉目英挺,腰板仍然笔直,曾经应当也是个风姿迢迢的俊美男子。
如此一看,谢阳长得跟他倒是真还挺像的。不过谢阳的五官更精致深邃,脸型也更窄一些,想来是尹贤妃的遗传。
尹月对皇帝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是当年下旨屠了宁家满门的人,算是她的仇人;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是谢阳的父亲。
他给了谢阳生命,谢阳又给了她生命。
——这人世间的因果纠缠环环相扣,真是古怪而奇妙。
听着谢阳和谢苓叫“父皇”,尹月的拳头紧了紧,但还是利索地跪下,磕头道: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
皇帝也不知她是哪个,但宫里人人见了他都这般请安,他也就随意地点点头,很快又把目光投回了谢阳和谢苓身上。
谢苓一见皇帝就扑了过去,亲亲热热地拉起龙袍的袖子,一边摇晃一边撒娇道:
“父皇您给评评理,母后现在一天到晚说我胡闹,我哪里胡闹了!”
“你啊!”吕贵妃伸出涂着鲜艳红蔻丹的食指,在谢苓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摇头道:
“堂堂公主,行走坐卧都没个规矩,书读得也不怎么样,琴棋书画女工更是没一个擅长的,天天就想着玩儿,成何体统!”
“你若是有你长姐一半沉稳,或你六哥一半聪慧,母妃压根不会管你!”
她这话一出,尹月顿时咂摸出味儿来了——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执掌六宫的女人,这话看似是在批评谢苓,其实还暗戳戳把谢槿和谢阳都夸了一番,实在是高明得很啊!
谢苓是皇帝最小的孩子,从小就是被宠溺惯了的,闻言也不羞愧,反而笑嘻嘻地说:
“我是公主,享天下养,能读书明事理就好了,要那么多学问和才艺干嘛?”
“再说,规矩是给下位者制定的。这宫里就只有您和父皇,还有哥哥姐姐们比我大。你们都不责备我,我就没必要那么守规矩嘛!”
她这话说得实在放肆,但偏偏又语气娇憨,听上去很是可爱。
果然,皇帝不仅没生气,反而慈爱地摸摸谢苓的头,赞同道:
“苓儿说得对。你是公主,这辈子天真快乐、潇洒恣意地活着就好了。反正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父皇和皇兄们给你顶着呢!”
皇帝说这话时和颜悦色,与吕贵妃形成了鲜明对比,二人倒颇像一对寻常人家的慈父严母组合。
再加上一个活泼娇俏的谢苓,三人看上去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在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尹月暗暗瞥了一眼谢阳的背影,总感觉他一语不发的原因是他根本插不进去话——他虽然被吕贵妃叫来参加这个“家”宴,却仿佛和那三人格格不入。
吕贵妃看了皇帝一眼,像是有些无奈地道:
“皇上,您也太纵着她了!”
“现在她还小,不打紧,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才好!”
吕贵妃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谢苓却快言快语地接道:
“那我就跟长姐一样,一直不嫁人,留在宫里陪着父皇母妃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