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湍一愣,随即问道: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您和西关侯关系应该不怎么好,”尹月答道:
“但我刚才看到您使了一个招数,把我和您师父分开。而那一招,我曾见过的。”
纪湍略微回忆了一下,恍然道:
“你是说——‘分山定海?’”
“应该是叫这个吧。”尹月点点头,接着道:
“您还记得五年前,我和姚朔初识时,曾比过一次武吗?当时您还给我做了特训,分析了西关侯的招数,帮我压制姚朔。”
“后来我和姚朔打得不相上下,他被逼急了,使出了‘鬼门十三刀’。西关侯就是在那时候用这招‘分山定海’分开了我们两个,事后他还把姚朔揍了一顿,责怪他不该对我用‘鬼门十三刀’这么狠毒的招数……”
她这么一说,纪湍才想起来,确实曾有过这么一回事儿。
但此事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尹月才刚习武半年,纪湍完全没料到,她连陈震随手使出的一个招数都能记住,还能记到现在。
由此也可见,尹月在武学上,天赋却是上乘。
纪湍见瞒不住,又觉得似乎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只得苦笑一声,道:
“我跟陈震,确实是渊源匪浅。”
“刚才牢里关着的那个人,他不仅是我的师父,也教过陈震,所以我们才会有一些相同的招数。”
“他也是陈震的师父?你们是师兄弟?”尹月惊讶地问。纪湍摇头道:
“不。陈震出身甘西大漠,本是江湖游侠,有自已的师门。二十多年前我认识他时,他武功已成自已的风格。后来,他不过是随着我师父学了一些军中的招数,完善了自已的武学体系而已,算不得是他的徒弟。”
“‘军中?’”
尹月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纪湍见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实在是很好奇地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
“算了,反正都是些旧事,告诉你也无妨。”
“一切,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
“二十多年前,还是先帝在位时。”纪湍给自已倒了杯热茶,缓缓开口道:
“当时,我朝与北方乌骥国在边境上时有摩擦。乌骥人游牧,一到冬天缺衣少粮时,便成群结队地越过结冰的沧浪河,入寒州劫掠。寒州百姓受其滋扰,苦不堪言。”
“先帝有发兵讨伐之意,于是派其胞弟邕王在寒州屯兵操练,又鼓励全国男子参军,踏平乌骥,一统北方。”
“我和陈震,都是在那个时期受到征诏,前往寒州服役的。”
“也就是说,你们曾是同僚?”尹月问。纪湍点点头:
“是。但我比陈震略年长些,参军也早一两年。他入军营时,我已是校尉。”
“说起来,为师似乎从来没跟你提过我的出身,”纪湍话锋一转,眼中似乎浮现起淡淡的怀念之色。他低声道:
“我幼时家中是开镖局的,也随父兄学了些工夫,但到底稀松,堪堪够用而已。”
“后来参了军,在一次战役中,我凭着一身莽劲儿,连杀了十几个鞑子,因此得到了大将军吴晖的赏识。”
“吴将军是武学世家出身,一身武功天下无双。他对我青睐有加,不仅将我纳入麾下,还私下收我为徒,将武功尽数传给了我。”
“而陈震入伍后,吴将军觉得他武功虽好,却稍微阴柔了些,不够刚猛,所以只传了他一套军中能迅速克敌制胜的刀法,‘分山定海’就是其中一式。”
“也就是说……”尹月想到刚才那个红眼虬髯的怪人,震惊道:
“刚才那个人,他就是大将军吴晖?!”
“……是。”纪湍沉重地点头,眼中难掩痛色。他叹道:
“你不是看出来我和陈震关系不好吗?那是因为——我师父变成今日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陈震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
“当年,乌骥国见我军日益壮大,便联合了北夷的另外三国,狄兰、赤戎和雁纥,想一起进攻,拿下我朝的北方十四郡。”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邕王和吴将军决定从军中挑选一批细作,潜入乌骥国探听情报。陈震出身江湖,不仅功法诡谲,还精通易容、潜行与暗杀,很快就被选中了。”
“细作?”
尹月回想起她唯一一次见到陈震,当时他头戴黑纱斗笠,整个人看着鬼气森森,没想到他还有过这么一段经历。纪湍道:
“是啊。陈震为人聪颖,语言天赋也极强,很快就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北夷语。”
“吴将军向陈震他们承诺,等战争一结束就召他们回来,届时他们将官升三级,得到重金奖赏。“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会很快开始,也会很快结束。”
“可现实是残酷的。陈震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
“七年?!”
尹月如今也就十五岁,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已过去人生的一半都在异国做卧底该是什么样子。纪湍捏了捏太阳穴,沉声道:
“是啊。那一仗,足足打了七年。”
“当时派去的十八个细作,到最后只有陈震一人活了下来。他甚至还成功地混入乌骥国王庭,替我军传递了几次重要情报,立下汗马功劳。”
“但期间,陈震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几次秘密传书,希望邕王和吴将军能派人掩护他逃回来。”
“但战事吃紧,又只有他一人成功打入敌军内部,在那个节骨眼上,他们怎么会同意呢?”
“到最后,陈震几近崩溃。他违抗军令,偷偷混入乌骥押送粮草的队伍,千里奔袭逃回了国,同时也偷回了乌骥粮草队的行进路线和几座秘密粮仓的分布图。”
“这几座粮仓分布较远,但因为运输的原因,都在沧浪河沿岸。”
纪湍看着窗外又开始零星飞舞的碎雪,声音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
“那时正是秋八月,阴雨连绵。陈震于是献计,可用水淹粮仓之法。邕王当机立断,派吴将军率兵来到沧浪河上游,彻夜赶工,建出了一道堤坝。”
“十多天后,积水已至坝口,加上山洪爆发,终于冲垮堤坝,将沿岸村庄及乌骥军粮仓全部冲毁,也彻底断了乌骥运送粮草的路线。”
“由于大片田地被淹没,乌骥人甚至无处劫掠粮草,与其国内的联系也被暂时切断,宛如瓮中之鳖。”
“我军趁势包抄,将滞留我朝境内的数万乌骥军全歼,彻底扭转了局势。”
“经此大捷,我军上下士气大振。陈震虽然违抗军令私自回国,但吴将军念其居功甚伟,向邕王进言保他。邕王最终兑现承诺,将其连升三级,提拔为副将,还赏了他黄金百两。”
尹月听到这里都觉得挺正常的,完全没明白吴将军变成这样和陈震有什么关系。她奇道:
“那……陈震不是该感谢吴将军吗?”
“那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纪湍黯然道:
“但我没想到……陈震其实,已经深深恨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