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幸好室内炭火烧得极旺,她也不觉得冷。
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此刻就隔着一层帘子和同龄男子共处一室,实在是有些尴尬,令她一动也不敢动。
陆九如还当她是痛得不能动,只得摇头叹息道:
“早知道你会吃这么大苦头,我当时无论如何也该拉着你的,唉……”
尹月听陆九如语气十分自责,宽慰他道:
“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我最近都快闷死了,幸好你来了,快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陆九如一听便笑了,揶揄道:
“你要听宫内还是宫外的?”
“……都行。先说跟我挨打这件事有关的人吧。”
尹月也笑了。陆九如于是将凳子往她床前又挪了挪,故意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苏崇焕也被他爹揍了!”
“啊?”尹月倒是没想到有这一茬,也微微吃了一惊。陆九如道:
“赵王殿下大概没有告诉你,那天你挨打以后,他就到吕贵妃那儿去了一趟,不久之后吕贵妃又去找了苏淑妃。再然后苏淑妃派人送了信儿回娘家,苏崇焕就挨揍了!”
“……”尹月思忖了一下道:
“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是我刻意打听的,只不过我恰好有个堂姐在后宫,她就住在苏淑妃的披香殿里。”
陆九如这么一说尹月才想起来,她似乎是知道陆九如有这么一个远房堂姐在后宫。
不过她出自陆家旁支,进了宫也不太受重视,至今还只是个美人。她今天才知道这位陆美人竟然客居在披香殿。陆九如又道:
“她跟我姐姐一向要好,前几天是她亲口告诉我姐姐的。再说……”眨了眨眼,神色颇为愉悦地道:
“苏崇焕在宫学里一贯嚣张跋扈的,这几天忽然没来上学,多的是人背地里议论他。”
“听说他挨了打,多少人偷着乐呢,你也算为民除害了!”
“那……他伤得重吗?”
尹月拧了拧眉,下意识地问道。陆九如摇了摇头道:
“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苏崇焕那个纨绔身子骨肯定没你好,他爹又未必有纪将军下手有分寸。”
“我听说他似乎是伤到了尾椎骨,好多天不能沾凳子了……”
他说到这里,幸灾乐祸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了。尹月忍俊不禁,看着他眉间那点红痣,故意板着脸摇头叹息道:
“唉,小菩萨,你也变了,你不慈悲了。”
“瞎说。”
陆九如立马收了笑容,抬起右手二指轻捻了个说法印,装模作样地道:
“苏崇焕那小子不干人事,岂能曰人哉?我佛虽慈悲,可不渡畜生,施主明知此理,又何故诋毁于我?”
“你……”
尹月忍不住笑了起来,陆九如也跟着笑了。多日来盘桓在殿中的压抑气氛似乎一扫而空。
此时芸容将热过的点心送了回来,又细心地在尹月枕上垫了一块白布。
尹月拣了一个喜欢的松瓤鹅油酥卷慢慢吃着,陆九如也拈了块芙蓉糕吃。他颇有些感慨地道:
“说起来,那程源不到四十岁就官拜兵部侍郎,年轻时候在京城也算是呼风唤雨,没想到老来儿子媳妇双亡不说,唯一的孙子还残了腿,现在叫人欺负到如此地步,真是英雄末路啊……”
听了他这番话,尹月也颇为感慨。陆九如咽下嘴里的糕,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程老爷子四处打听你家在哪儿。听说你没了亲族,还想亲自进宫给赵王殿下谢恩来着。”
尹月从进宫那天起,用的就是“赵王母亲尹贤妃娘家侄子”——也就是谢阳表弟这个身份。
她常对人说她全家在水患中死去,就她一人存活,故而被谢阳接入宫中照顾。
陆九如与她自幼相熟,知道她不忌讳这个,所以也就坦然谈论。他接着道:
“但我爹劝他,皇子最忌讳跟臣子私下来往,有结党营私之嫌,他这才作罢了。”
“这……唉……”
尹月也没想到有这一出,哽了半天,只能唏嘘了一声。她摇头道: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你们几个在场的都出了力,北望也拔了刀,现在到好像都成了我一个人的功劳似的了。”
“不管你是不是举手之劳,这次过后,程家和你算是结了个善缘了。”
陆九如意味深长地道。尹月闻言只能沉默。
当日出手时虽然没有多想,但事后细想却不难猜到,她这无心之举带来的影响是什么。
程源是两朝老臣,虽然已经致仕,但他昔日学生和部下在兵部犹有势力,而谢阳养母吕贵妃的兄长、大司马吕至元又是掌管京畿城防的军武司长官,手中亦握有兵权。
若说以前程系还能在党争之间宣称自已中立,那这次程源几乎就是在公开宣称他对谢阳的投诚了。
若这样发展下去,很快程系和吕党就会发展成犄角之势,将苏淑妃兄长苏烈为首的兵部新党夹在中间,演变为谢阳与谢轸之间的皇子之争。
尹月不是没有不是没有想过皇子间党争的残酷——历代皇权的更迭与守护都伴随着流血,更何况现在朝中的势力十分微妙,而这都得从上一辈的恩怨说起。
今上共有七子,其中大皇子兖王和二皇子霍王生母是胡贵妃。胡贵妃是今上还是沂王时的正牌王妃,是名正言顺的原配。
但今上年轻时,狂热地爱着京城第一美人梁静庭,不但在即位后迫不及待地娶了她,还将梁氏立为皇后,真正的原配胡氏反倒成了贵妃。
因此,原本该是嫡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反倒成了庶出,而梁皇后生下的三皇子岐王却成了嫡出。
胡贵妃从正妻被降为妾,又见梁皇后宠冠六宫,心中之痛苦嫉妒自是难以言说,于是私下搞谶纬之术,想咒死梁皇后和岐王,却被下人告发。
皇帝虽然震怒,但念其情有可原,自已心中也有愧,只是废去了胡氏身份,令其从此幽居别苑。
而母亲被废后,大皇子和二皇子更是彻底失了圣心,基本告别了储君之争。
剩下的几人中,四皇子夭折,五皇子幼年因故落下残疾。在三皇子岐王死后,似乎就只剩下了年龄最小的六、七两位皇子可以一搏了。
尤其是在谢阳和谢轸的年龄如此之近、背后势力又不分伯仲的情况下,这场战争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但或许是谢阳将她保护得太好,尹月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一切,便本能地感到有些恐惧。
陆九如见她神色晦暗,赶忙安慰道:
“赵王殿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哪点不比庆王那个废物强?你只管抱紧他的大腿就行,有什么好担心的。”
“谁在背后议论本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