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忽然传来谢阳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红衣的身影便大步走了进来。
陆九如被唬了一跳,连忙起身跪下,连声道:
“参见赵王殿下!”
谢阳随意道了声“免了”,一撩衣摆就在尹月床边坐下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透过帷幔向里瞟了一眼,呼吸忽然一滞,紧接着便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他定了定神,见陆九如还是低头站着,不由挑眉道:
“好小子,你胆儿倒挺大的,你爹没教过你不能妄议朝政吗?”
“尤其这儿还是宫里,你就不怕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明天就参你爹一本?”
“我……”陆九如玉白的脸儿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教训得是。”谢阳这才回过头,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道:
“你……是陆九如吧?许久不见了。”
“本王常听阿月提起你。多谢你在宫学里照顾她。”
“殿下哪里的话,分明是阿月照顾我才对。”
陆九如连忙摆手,一向镇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色。
谢阳低笑一声,低头从食盒里拈了个松瓤鹅油卷酥,两三口便吃完,拍了拍手道:
“本王常听闻你聪慧过人,有你爹年轻时的风采,如今一看,果然不错。只是性子还莽撞了些,需得再多多磨砺才是。”
“谢……谢殿下提点。”
陆九如声音细如蚊蚋,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颤抖。谢阳眼中的笑意忽然淡去了三分,用更温和也更冷静的声音说道:
“放心,你是阿月的好友,就是本王的好友。你们俩交好,本王很高兴。以后的日子,你们还要继续互相扶持,知道了吗?”
“……知道。”陆九如的头低得更低。谢阳看着他乌黑的发髻,忽然轻笑了一声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爹也该下朝了。外面一会儿怕是还要下雪,早些回去吧。”
“是……臣子告退。”
陆九如抬头瞥了尹月一眼,见尹月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连忙捂着怦怦跳的心口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关上了。
尹月目睹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这才侧过身来看着谢阳,小声道:
“殿下……”
“怎么,你嫌我欺负你的朋友了?”
谢阳又从食盒里拈了块琥珀芝麻糖,许是觉得甜腻,咬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了。
尹月将桃妆走前给自已倒的茶递过去,那茶刚才是烫的,现在温温的正好。谢阳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才道:
“这小子什么眼光啊,善前坊有几百种好吃的点心,他偏买个最难吃的!”
“……那是我爱吃的。只是您素来不喜甜腻,所以宫里从来不做罢了。”
尹月终于确定了谢阳是故意找茬,于是无奈地问道:
“您是不是看天保不顺眼啊?”问完她又觉得不可能,又自言自语道:
“不对啊,您和他又不熟,没理由看他不顺眼啊!”
“天保……?是他的字?”
谢阳却不接他的话,斜睨了他一眼,自顾自道。尹月有些莫名,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是他小名。他爹陆相喜爱《诗经》中的《小雅?天保》一篇,其中有‘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和‘如松柏之茂’九喻,故为他取名为九如,小字天保,以示嘉许。怎么了吗?”
“……你叫得倒是亲热。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叫过我的表字? ”
谢阳轻嗤,神情似有不屑。尹月忍不住笑了,无奈道:
“殿下,我跟他是同侪,跟您是君臣,那能一样吗?再说……”
她声音变小了些,自言自语道:
“我也不知道您的字啊……”
“你跟在我身边五年了,竟然不知道我的字?”
谢阳一挑眉毛,似乎要生气,但他自已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没有告诉过尹月,顿时又发作不得了,只得故意绷着脸倨傲道:
“我以前养在梁皇后膝下,她说我单名为阳,阳者,暘也,乃山南水北向光明处,所以替我取了表字‘明卿’,父皇也同意了。”
“‘明卿?’……‘谢明卿’?”
尹月默念了两遍,又抬头看看谢阳。
她觉得这个字听上去干净疏朗,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气韵,倒是出乎意料地适合谢阳,于是真诚地说:
“这个字很好听,很适合您。”
“是吗?”
谢阳莞尔。尹月点了点头,不禁又想到了那位早逝的梁皇后。
听说她不仅美貌倾国,还颇有才情。如今看来,她待人应该也是极宽和的,不然断不会为谢阳这个宫婢所生的养子取这样一个雅致又充满了祝福的字。
谢阳大概也是想起了梁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怀念之色。他声音忽然低缓了些,垂眸看着尹月道:
“你想学朝中那些事,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但你一定要记住,除了我,哪怕是陆九如之类亲近好友的话也最多只能信三分,其他人的话更是一概不能信,知道了吗?”
“……知道了。”
尹月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对谢阳所说的话向来是无条件地遵从,自然不会有异议。谢阳唇边浮上一丝浅笑,忽然道:
“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
尹月很少听见谢阳用“能不能”这种委婉的口吻,不由略觉诧异。
谢阳低头,见她的手指露在帷幔外,突然一时兴起似的,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指尖。
尹月毕竟还半裸着趴在帐内,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碰自已,顿时就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
她的心突突狂跳起来,就听谢阳柔声道:
“等你十六岁时,让我来为你取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