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自已要去的。”
崔知远偏头看谢阳,见他只是面色阴沉,眼中却并无惊诧之色,不由轻叹道:
“最近北边又不太平,雁纥族有异动,在反叛赤戎和投靠乌昙之间摇摆不定。”
“雁纥首领乞力也烈年轻时曾被我祖父救过性命,圣上受赤戎国主所托,想派我祖父前去游说他归降……”
“所以你想代他前去?”
谢阳修眉皱起,长睫微垂——凭他对崔知远的了解,他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二人站在马场的边缘,远处恰好能望见一个小池塘。
崔知远附身捡了块石头远远掷去,见小石块“咔哒”一声被湖面的坚冰弹开,只留下一个白印,面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他低声道:
“北国现在正值隆冬,气候严寒,但边地摩擦不是小事,容不得拖到来年开春。”
“但我祖父年纪大了,在自家院中行走都怕摔跤,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迢迢千里的奔波?但他若不去……”
他又掷了一块石子,语气间带着些淡淡苦涩道:
“我祖母已经不在了,如果连掌事的崔老将军也不行了,那我们崔家,可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谢阳望着崔知远不断抡臂投石的背影,沉默不语——崔知远的祖父赫连云矢曾是赤戎王族中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与蓥朝交战时被自已国内的政敌陷害,有家国而无可归,为保麾下将士的性命而不得已降了蓥朝。
当时的蓥帝、也就是谢阳的祖父穆宗皇帝不仅没有杀他,还重赏财帛、封他做了赤北侯,甚至让他尚了自已的堂妹荣宁大长公主,钦赐了他崔姓,可谓圣宠煊赫。
而这一份无双的荣宠也的的确确将赫连云矢感动得涕泗横流,从此甘愿为蓥朝效鞍马之劳,崔家由此在雍京城显赫一时。
崔知远父亲年少时,更是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想将自已女儿嫁给他,直到他娶了宗室女荣嘉县主方罢。
可惜的是崔家人丁不兴,崔知远父母过世的都很早,只留下了他这么一个儿子。
自三年前荣宁大长公主过世后,崔家更是门庭萧条,再也不复往日盛景了。
谢阳与崔知远相识多年,虽算不得亲密,却也称得上是知已。他知道崔知远并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他趁着年轻力壮时出使塞北,必定是想替自已搏个前程。
可是此去实在山高路远,北地局势又异常凶险,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崔知远扔了一会儿石子,见身边再无石子可捡,终于拍拍手转过身,一回头便看见谢阳拧着眉一脸忧虑地看着他。
他不由噗嗤一乐,伸手拍了拍谢阳的肩道:
“多谢殿下为我担心了。但我原就是北国血脉,此番不过是回归故土而已,没什么好担忧的。再说,我的踏云也是赤戎马,”
他亲昵摸了摸自已那匹黑鬃骏马的马头,语气忽然变得温柔,眼神中似有向往——
“踏云,你也很想在赤戎的草原上尽情奔跑,是不是?”
“……”
谢阳静静地看着崔知远。他身形高挑,和同样高大壮硕的踏云站在一起,衬得周遭一切景致似乎都小家子气了起来。
这样的一人一骑,的确该在草原上疾驰,弯弓射下苍鹰,而不是被拘在皇宫小小的马场上,终日只能面对一动不动的标靶。
想到这里,谢阳忽然觉得释然。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问道:
“我知道了,我不劝你了。你打算何时动身?”
“这个月的十五。”
崔知远听到谢阳的问话,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很快回答。谢阳点了点头,微微勾唇道:
“行,到时候我在长亭摆酒,为你折柳送行。”
他话中本带了些微微的伤感,谁知崔知远闻言竟大笑起来,边笑边道:
“殿下说笑了,眼下是隆冬,何来的柳?怕是只能折北风了!”
“笑话,我堂堂亲王,富甲天下,要根柳枝又有何难?”
谢阳莞尔,心中盘算着回去后寻两个灵巧的匠人来。他们素日能用绢帛做出栩栩如生的假花,想必捏两根柳枝也不在话下。
二人又打趣了几句,见雪渐渐大了起来,便一起掉头往回走。谢阳忽然想起来方才崔知远的问题,于是停下脚步道:
“对了,你刚才说临别在即,想向我讨一样东西,是什么?”
“这……”
崔知远一向是个爽朗的人,此时却仿佛有什么难以开口的,竟嗫嚅了起来。谢阳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不由来了兴趣,也不催他,就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暗自发笑。
崔知远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去摸自已的袖囊,边摸边对谢阳说道:
“其实,我是想托殿下在我走后,将此物转交给一个人……”
“殿下!赵王殿下!”
崔知远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呼,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谢阳一抬头,只一名太监匆匆奔来,“噗通”一声就在他面前跪下了。
谢阳认出他是自已宫里的太监福顺,顿时脸色一沉,还没来得及问话,福顺已经神色仓皇地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殿……殿下,您快回去吧,尹……尹公子要被纪将军给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