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天气暖得很快,枝头新发的嫩芽很快郁郁葱葱起来。
华阳宫中的棠棣花(郁李)也逐渐盛开,粉粉白白的一片,煞是好看。
俗话说“入门先站三年桩”,尹月这几个月的生活其实十分枯燥,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平地上扎马步和在梅花桩上扎马步,其余肩、腰、腿功也都在慢慢练起来。
每天练这么一大串基本功自然是很辛苦的,最初那段时间她每天下了场子就跟烂泥一样,只能瘫在床上。
但渐渐习惯以后,她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已身体上的变化。
过去的十年,尹月都是个苍白羸弱的小女孩,风寒发烧等小病对她几乎是家常便饭,甚至稍微走多了路都会累得不行。
但进宫后,除了家人被杀那几天她大病了一场外,之后她不但没有再生过病,而且吃得多了、睡得香了,身上有力了,就连走路都轻盈了。
那感觉仿佛羸弱的细草在石缝里挣扎着向外拱,起初觉得浑身都被巨石挤压得剧痛万分。
但破石而出的瞬间,便觉浑身经脉骨骼都被打通了一般舒展。
而最让尹月激动的却不是这种体格变强后的通畅感,而是她亲眼见到了纪将军出神入化武学的冰山一角。
在谢阳跟着纪湍学剑术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也在一旁观摩。
纪湍如惊鸿掠影般的身法彻底征服了她,在她心中点燃了对武学的憧憬。
而纪湍在带着尹月训练并观察了她几个月后,竟对她做出了“底子虽差,资质上佳,若下苦功,必成大器”的评价,而这无疑更是在她心头点了一把火,彻彻底底把她那阵欲念给烧了起来。
……是的,欲念。
当一个一贯被世人评定为“弱者”的人忽然有了变强的欲望,那愿望往往便会如野火燎原般疯长。
数月后,尹月逐渐不满足于打基础了。她看谢阳练剑看得眼热,大着胆子对纪湍说自已也想学。
纪湍是个直来直去的老师,一贯奉行行胜于言。
他便二话没说扔了把木剑给她,让她每天先挥五百下,待完全适应后再换铁剑挥,直到胳膊完全不再酸痛为止。
尹月对纪湍的话总是毫无异议地接受,让挥五百下就是五百下,只会多不会少。
和练基本功一样,最初那几天她的情形可谓惨不忍睹,每天挥完后连筷子都握不住,摔烂了不知多少茶杯碗碟,以至于桃妆和芸容不得不轮流喂饭给她吃。
可即使痛成这样,第二天她还是会继续挥,从无半点糊弄。
饶是纪湍这般刚硬的人,在她的勤奋面前都不免有些动容。
就这样进行了一月有余,某天尹月又在庭院里练功时,谢阳来了。
他看着在春风中挥舞木剑的尹月,向站在廊下的纪湍道:
“纪将军,照阿月这个进度,第一套初级的剑法要何时修完?”
“……少则三月,多则四月,看她自已悟性吧。殿下问这个作甚?”
纪湍方从芸容手里接了一盏茶,此时用杯盖刮着漂浮的茶叶,抬起一边眼皮觑谢阳。
谢阳点了点头,望着尹月低声道:
“这事儿我原就要与您商量的。“
“是这样,阿月如今也十岁了,扮男装逐渐熟练,身体也比去年刚入宫时好了许多。”
“她原是簪缨世家出身,我听她自已说,她在家时读书很好。
“她如今跟了我,虽是做侍卫,也不好叫她把学业荒废了。”
“所以我想,带她去宫学一道读书,只是比旁人少上些课,今后一日隔一日地跟您习武,您觉得如何?”
“……”
纪湍听罢沉默了片刻,半晌喝了口茶,看了看尹月又看了看谢阳,叹了口气道:
“微臣本就是殿下召进宫来的,殿下说什么,微臣自然不好反对。”
“其实臣也觉得阿月这孩子是个聪明有悟性的,只是殿下既然先让她跟了我习武,我私心便想将她当做关门弟子,将我这一身功夫都传授于她。”
“只是我也知道殿下器重她,不希望她文武失衡。”
“罢了,那微臣便做些让步,到时候殿下不必再过问我,自领了她去读书便是。”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谢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浅的笑。他对着纪湍深深作了个揖,纪湍忙伸手拦下,直道谢阳折煞他了。
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庭中的尹月终于挥完了那五百下,擦着汗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笑道:
“殿下,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甚打紧的,只是方才我同将军说了过几日带你去宫学读书的事,将军已经同意了。”
谢阳见她面上因剧烈的运动而染上健康的红晕,忍不住伸手替她拢了拢敞开的衣领,动作自然而娴熟。
尹月却忽然“噗通”跪下,朝谢阳和纪湍各磕了个头,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多谢殿下,多谢师父!”
“诶快起来,这还没到过年呢,磕什么头。”
纪湍连忙将她拉起,语气仍是淡淡的,唇边却有一丝浅笑。他有些无奈地道:
“不就是读个书吗,为师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倒是你,旁的孩子一听要读书都是哭着闹着不肯去,你倒是兴奋得紧,果真不是一般孩子。”
“怎的,是不是为师练你练得太狠了,叫你巴不能去读书避上一避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其实我还挺喜欢读书的。”
尹月见纪湍和谢阳都用打趣的眼神看着她,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道:
“而且我字写得不好,这么久没碰纸笔,想是更退步了,还是去上上学比较好……”
“诶,那正好,”纪湍指指谢阳道:
“赵王殿下的字写得极好,皇上曾多次当着众臣的面夸赞过。你不妨让殿下指导指导你写字?”
“真的吗?殿下你还精于书法?”
尹月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复了。
她看着谢阳那精致中带着些锋利的眉目,心想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六艺皆娴熟更是情理之中。谢阳浅笑道:
“将军谬赞了,不过是小孩家班门弄斧的把戏,父皇也是看着有趣才给诸位大人耍看一番。”
“不过阿月比我年纪还小,我有些心得体会还是可以教给他的。”说完又对尹月道:
“阿月,如此这般,你就好好跟着将军练剑,过两天孤便带你去拜师。但是同时习武和读书是很辛苦的,你可要用功才是。”
“是!”
尹月响亮地应了一声,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谢阳看了她一会儿,低笑一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