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间冬去春来,尹月进宫已三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着纪湍习武,同时因为她扮男人还没那么熟练,最好不要见外人,所以基本没怎么踏出过华阳宫。
但她以往便是在高门大院里长大、早已习惯了一两个月才出一次门的日子,故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更何况整日整日的武术基本功已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
直到春风渐起,天气微微有些转暖,细雨也一阵阵落下,尹月才猛然意识到,清明快到了。
这天用早膳的时候,她率先喝完了粥,清了清嗓子,对还在喝汤的谢阳道:
“殿下,我想求您一件事。”
“说。”谢阳似乎还没睡醒,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尹月放下碗,小声道:
“我能不能……去给我家人扫墓?”
“……”
谢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头从碗中抬起,似乎在思考。
宁家是受牵连被诛,除了“主犯”宁岚被挫骨扬灰外,其余人都保留了全尸,被埋葬在宁家祖坟。
不过这种获罪的家族,连棺木都不会有,更别说每人立一块碑了。
往往就是刨一个大坑,乱七八糟地把所有遗体丢进去,草草填土掩埋,然后立一块总碑,上刻“罪臣某氏家族坟”,然后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上面。
但如此敷衍的墓葬形式,已经是本朝太祖开恩留下的规矩了。
换做其他朝代,估计会全家曝尸荒野,甚至全被烧了。
……
宁家的祖坟在城北郊外的一座小山上,依山傍水,曾被视为是京郊风水最好的墓穴之一。
但随着黎国公府的垮台,这个说法显然也不可信了。
谢阳知道尹月是“已死”之人,前去扫墓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但宁家被屠已过去几个月,旁人嫌罪臣墓葬不吉利,估计也不会主动靠近,危险系数并不算高。
再加上尹月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实在难以拒绝。
谢阳思虑再三,最终叹了口气道:
“算了,你想去就去吧。蒋全!”他叫来身边得力的大太监,吩咐道:
“你带她去,尽量避着人走。如果有人问起,你们便假扮父子,只说曾是宁家家奴,惦记着从前主家的恩惠,前来祭拜一下就是。”
“多谢殿下!”
尹月大喜,连忙离座要给谢阳谢恩,被谢阳一抬手制止了。
谢阳径自解下腰上的玉佩抛给她,唇角微勾道:
“拿着吧。你没官职和令牌,出入多有不便,拿着这个就没人拦你了。”
/
谢阳此人言出必行,到了清明那日果然让她出了宫。
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最终除了太监蒋全外,又派了自已的贴身侍卫刘云淡护送她。
那年的清明是个阴天,自早间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小雨似雾一样轻薄,粘在身上却带来沁入肌骨的丝丝凉意。
因着这雨,街上行人颇为稀少,往日拥挤的市井也显得有些空荡,但这倒也令他们的马车走得畅通无阻,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了城,向着城北宁家墓地所在的浮云山而去。
越往城外走,人烟就越稀少。等进了山,更是只有雨水打落在树林间淅淅沥沥的声音。
云淡是个话很少的人,一路上都只是抱着剑靠在马车壁上休息。
倒是蒋全还健谈些,时不时会跟尹月说几句话,让车里的气氛不至于太过沉闷。
然而进山后,三人都开始有些犯困。尤其是尹月,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一头栽倒下去。
蒋全看得心惊胆战,便从车座下的抽屉里拿出褥子,说:
“小公子,奴才给您铺一下,您还是躺平在车座上睡吧!”
“算了算了,”尹月努力振作精神,摆摆手道:
“都进山了,很快就要到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的车夫便有些惊讶地道:
“这里有车辙印,难道还有其他人来了?”
尹月闻言大为惊讶,连忙推开马车门,探头向外看,果然见前方有一行马车车辙留下的印记,沿着上山的路向远处延伸。
最近连日下雨,山道上被泥泞不堪。若是早先留下的痕迹,必定早被雨水冲刷掉了。
但看这车辙印的新鲜程度,应该是不久前刚留下的。
这山里并无什么景色,就只有宁家的坟,一般的游人不会来此;若是猎户,又不会坐马车出行。
尹月想来想去——难道,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会来祭拜宁家的坟吗?
但京城宁氏已被屠戮殆尽,仅剩她一人;如果是祖上移居别处的分支,想来更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不可能主动回来触这个霉头。
云淡和蒋全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蒋全皱起眉头道:
“小公子,这车辙印甚是古怪。要不……咱们先不去了?”
“不行。”一直没开过口的云淡却打断了他,坚持道:
“殿下派咱们护送小公子上坟,哪儿有连坟都没见到就打道回府的道理?殿下那里怎么交代?”
蒋全是了解云淡这个人的,知道他只认死理,而且唯谢阳的命令是从,不完成谢阳交代的任务是绝不会回去的。
但云淡武艺高强;有他在,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蒋全于是点点头,对车夫道:
“继续走吧,速度放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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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马车渐渐驶入一片竹林中。
山中比山下寒冷,竹根下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净;被雨水一打,就成了坚实的冰。
越往里走,尹月就越有一种悲怆之感;仿佛族人的怨念都盘桓在这林中,经久不散。
车夫忽然“吁”了一声,将车停下,对车里喊道:
“小公子,是不是该在此处停车?”
尹月推门一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车前是一座已经被摧毁了的牌坊。
曾经这是祖坟的入口标示,是一座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青石牌坊,上书“敕封黎国公宁氏祖坟”几个大字。
但现在,这座牌坊已经被完全打碎,碎裂的石料横七竖八地滚落在地上,就剩两个石墩子还算完好。
尹月心情十分复杂地下了车,对车夫道:
“你就在这里等吧,我步行进去。”
“是。”车夫退到一边。刘云淡和蒋全则下了车,二人都撑起伞,陪着尹月一起往竹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