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显然是遭到过彻底的破坏,连曾经的青石板路都完全被铲碎了。
积雪混合着沙土,越往里走,脚下便越是泥泞难行。
雨水敲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天色昏沉,一副衰败萧索的模样。
蒋全怕尹月弄脏了衣服鞋袜,想抱着她走,却被她拒绝了。
尹月道:“哪有人到了祖坟还不自已走的道理?也太亵渎祖先了。”
——虽然祖先早就已经被亵渎了个透了,她在心里默默感慨。
蒋全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更多地将伞倾向她的方向,以免雨水淋湿她身子。
三人缓缓走了一段,远远看见一块巨大的石碑,心中便知道——这就是宁家的坟地了。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这石碑前,竟然搭了一个小棚子。
走近了看,便发现这棚子很粗糙,是用竹子扎的,顶上蒙了块油布,似乎是从旁边就地取材。
棚子下面放了一张矮凳,像是踏脚用的。
凳面上有一个香炉,炉中插着三根线香;香炉左右的烛台上是两根白烛,旁边地面上还洒落着一些没烧完的纸钱。
线香还未燃尽,余烟袅袅。显然这个棚子是为了保证烛火能顺利燃起才临时搭建的。
蒋全见状奇道:“这里竟然有人先行来祭拜过了?”
尹月蹙眉,心中升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云淡则皱起眉头,将手摁到了剑柄上,一边低声道:
“这香烛都未燃尽,显然上香的人还没走远。”
蒋全低声问:“小公子,你知道除了你,还有何人会来吗?”
尹月摇摇头——她只是个孩子,又是女儿,平时基本不知道长辈们在府外的事情。
但她父亲宁旷生前开朗随和,交友甚广。难道是他从前的友人于心不忍,偷偷前来祭拜吗?
然而下一秒,云淡神色一变,猛的将她一把推开,喊道:
“小心!”
就在他喊出口的刹那,竹林里人影一闪。一枚闪着寒光的梅花镖激射而出,直冲着云淡面门而来!
云淡反应极快,举起剑就挡在身前。只听“当啷”一声,梅花镖撞在剑身上,瞬间卸了力道,掉进土里。
可还没等云淡松口气,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却紧随其后,如鬼魅般绕上了云淡手中的剑。
对方用力一拽,竟将剑连同剑鞘一起,生生从云淡手里拽了出去!
剑脱手的刹那,云淡汗毛倒竖,连忙足尖一点,运功朝着铁丝射来的方向追去。
蒋全见状大急,吼道:“云淡,保护小公子!”
可他话音刚落,身后竹林的阴影里已经又跳出两个玄衣蒙面人,分别朝着蒋全和尹月扑了过去!
蒋全虽是太监,却也是略懂些功夫的。他当即收了手中伞,朝着其中一个蒙面人迎面抡去。
那伞是特制的,伞骨是很轻的金属;里面有精巧的机关,顺着伞柄一拧,顶端就能弹出棱刺,变成防身的利器。
但玄衣人似乎并不欲杀死蒋全,只是与他缠斗,让他脱不开身;另一名玄衣人则趁机落在尹月身后,铁箍似的手臂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拖着她往后而去!
“唔……唔唔……”
尹月奋力拍打对方的手臂,大声呜咽。可她不过是个九岁稚女,个子才到那玄衣人胸口,挣扎起来也宛如蚍蜉撼树。
云淡扭头看见这一幕,咬了咬牙,抽出腰间皮革间隐藏的软剑,振臂一抖,一边高喊着“放开她!”,一边朝着挟持尹月的人追了过去。
他武艺高强,然而对方好像就是知道这一点。倏忽间竹林里又“唰唰”射出数条细铁丝,两条缠住了他手臂,一条则正好勒在了他脖子上!
铁丝细韧,稍一动弹便割破了衣服,只怕再挣扎就能瞬间尸首分离。
云淡顿时不敢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玄衣人将宁月掳走。他着急地叫道:
“蒋全!”
可叫蒋全也没用。他的功夫只是皮毛,对付那个玄衣人已经自顾不暇,何况对方明显还放水了,不然估计他过不了三招就得死。
蒋全见打不过,硬着头皮喊道:
“阁下是谁?为何为难我们!”
他本没指望对方会回答,谁知那玄衣人竟冷笑一声,问道:
“你们是宁家的余孽?”
“‘宁家’?‘余孽’?”
蒋全闻言不由大惊——他本以为这些人是来祭拜宁家的,谁知对方张口就是“余孽”,还要杀人灭口。
难不成……这些人并非是宁家故交,而是仇人?
另一边的玄衣人勒着尹月后退,见她实在挣扎得厉害,干脆把她一把提了起来,头朝下挂在肩上,脚下运功如飞,没几步就隐入了竹林之中。
尹月初时极度惊惧,但见对方只是扛着她跑,似乎没有立刻要杀她的意思,反倒冷静下来。
果然,那玄衣人扛着她跑了一小段,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将她从肩头薅下,扔在地上。
地上又是雪又是草又是泥水,尹月顿时浑身脏污。她顾不得清理,连忙抬头去看,却见林中的一片空地上,竟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十分宽敞,比他们来时坐的还大上一圈。车身几乎完全用青色的素缎包裹住,在这阴沉的天幕下,莫名有些鬼气森森。
玄衣人自已在车前单膝跪下,见尹月探着头打量,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后脑,十分粗暴地将她的头摁在地上,粗声粗气地道:
“磕头!”
“别那么粗暴。”车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音色娇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还只是个孩子。”
“主人!”玄衣人拱手,沉声道:
“此子恐是宁氏遗孤,不可放过!”
“哦?”
女子语气像是来了兴趣,说道:
“把车门打开,我仔细看看。“
“是。”
旁边的一个车夫应声打开了车门,撩起车帘。
尹月下意识地抬头,只闻得车里飘出一股馥郁的香气,像是兰花香;就在这香气缭绕间,坐着一个女子。
她头上戴着一个垂黑纱的帷帽,长长的纱几乎遮住整个身体,自然看不出容貌;光听声音,也分辨不出年纪。
比起惧怕,尹月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很奇怪——黑纱帷帽是蓥朝女子服丧的装束,而且这么长的黑纱,必定是一年内刚死了至亲。
要么是父母,要么是丈夫或者子女。
尹月耳力很好,很确定自已先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女子的声音——应当不是换言之,她应当不是宁家的亲眷。
可这样一个黑纱蔽体、还在大丧期间的女人,莫名其妙前来拜祭“乱臣贼子”宁家的坟,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攻击他们,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女子隔着黑纱,似是望了尹月一眼,幽幽对玄衣人道:
“给他把脸擦干净。”
玄衣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扯出了一块手帕,手法粗鲁地抹了抹尹月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泥水。
女子微微探身,似乎在细细打量宁月的脸;半晌,她缓缓道: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小郎君,我问你,”她拖长了语调:
“你是宁家的什么人?”
尹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又懒洋洋地补充道:
“可别想着跟我撒谎,否则……你今天可就没法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