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花宴上,上首的席位上,坐着身穿玄色圆领袍服的太子沈崇。他神色肃穆,面容生的肖似已故的昭敏慧皇后赵氏。深陷的眼窝,以及眉宇间的一抹忧虑,昭示着他一路走来过的并不顺遂。
整个宴席上,楚王沈明带头捧着太子殿下,态度可谓恭敬十足,但不管是哪一方的势力,都十分清楚沈明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天昭国以左为尊,因着太子坐在首位,于是按着排行,沈明便坐在了太子左下首的席位上。而右下首的席位上,则坐着行三的秦王殿下沈煜,再接着便是沈翊。
沈翊一身暮云灰的浮光锦圆领袍,席间嘴角微扬,比之女宾那边的安静,男宾这边却显得有些热闹了。
王府有自已豢养的乐人,他们正在演奏王妃新编的曲目。
“皇嫂果真乃京都第一才女,这首曲子,实为上上之作。”秦王沈煜生的油头肥耳,从来只爱吃喝玩乐,常常流连于京都各大乐坊之中。
沈明与这位皇弟来往也算热络,两人在席位上也是相谈甚欢。
“老三,你皇嫂近来为着赏花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可不要辜负你皇嫂的心意。”
沈煜嘻嘻一笑,因为肥胖而臃肿的面容顿时挤成了一团。
“那便多谢皇嫂了。”
两人刚放下酒盏,就听上首的沈崇挑眉看着沈翊道:“四弟,等下你也多看看,你常年在军中,许多人都不识得,若是有心仪的人,便指给皇兄看,帮你掌掌眼。”
沈翊转头看过去,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皇兄是知道我的,沉迷武学,性子粗糙,还是等几年吧,免得误了人家姑娘一生。”
沈崇闻言,无奈摇头笑了笑道:“罢了罢了,由着你便是,只是母后那边,你可要好生安抚。”
沈翊抱拳,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二人一个是已故皇后之子,一个是当今继后之子。
沈崇也算是继后抚养长大,故而二人的关系比之旁人情谊更深。
底下席位上的其他人,将上面四位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彼此心中都有数。
此时,李家嫡长子李云召端着酒杯,起身行至堂前,对着太子殿下躬身行礼。
“微臣敬太子殿下,祝愿太子殿下龙体安康,得偿所愿。”
李云召乃是太子太傅嫡长子,自然也是太子阵营中的人。
在座各位心知肚明,所以对李云召大的行为并没有什么意外。
“望尔等今日皆能得偿所愿!”
沈崇站起来,对李云召,也对堂中所有人举杯。
“愿国泰民安,江山顺遂!”
众人立即起身,齐声附和道:“愿国泰民安!江山顺遂!”
随后,各自坐回席位,继续用着王府的美味珍馐。
片刻后,墨尘悄无声息走到沈翊身后,对他耳语了几句,沈翊眸光一亮,神情变得有些意味不明,他目光瞥向沈明,只见沈明也看向这边,眼中带着几分警告。
宫中,贵妃与皇后各有阵营,两人之间也暗暗较劲多年。比之太子,沈明对付沈翊的力度更大。
听完身边人回话,沈翊嘴角微扬,看来她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怯懦无用啊。
拉谢玉敏入局,才好让恩师脱身。看来,提前让江芷柔透露消息给谢玉敏这步棋是走对了。
车架中,已经换好衣衫,抹了香膏的宋玥薇抚慰着惶恐不安的池莲,为了让身边人也能提高警惕,方才便将楚王夫妇的算计说给池莲听了。
“好了好了, 别气了,你家姑娘自有法子脱身。现下,他们的算计怕是已经落空了。”
池莲气的浑身发抖,心中暗道幸好姑娘机灵,早早察觉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欺负姑娘!真当咱们二房是没人了么!”
“好池莲,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我们要赶紧回宴席上,你警醒着些,也别露出什么端倪来,咱们只当不知便是。”
池莲没有迟疑,点点头,对着宋玥薇道:“池莲都听姑娘的,只是,姑娘您也别太委屈了自已,实在不行,咱们便告诉将军,让他为您做主。”
闻言宋玥薇不置可否,只是温和的笑了笑,父亲远在北疆为宋家博前程,这些事,即便是知道了,也来不及管了。
回席的路上,要经过前院,王府连廊多,纵横交错,她神色镇定,边走边看,大约只要拐过前面一个墙角,再穿过一条巷道,就能回海棠苑了。
宋玥薇脚步匆匆,心中只觉既紧张,又欢喜。这一世,终是不同了,她不会再做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正愉快前行时,猝不及防,在墙角拐弯的地方一下子撞在了迎面而来的一堵“墙”上,眼看着她就要向后倒去,好在池莲在她身后及时接住,才不至于摔倒。
宋玥薇惊骇之下,强自稳住呼吸,抬头一望,原来是晋王殿下沈翊,当今皇后嫡出的四皇子。
沈翊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孤高的青松。日光落在他的身上,映出淡淡的光芒。他一头墨发用羊脂玉冠高高束起,眉眼深邃,眸中似乎藏着星辰大海,令人不敢窥探其中深意。
一瞬间,万千思绪冲刷着宋玥薇的理智。
如果算上上辈子,她前不久才跟他一起清算了楚王一党。抛开利益不谈,沈翊确实帮了她很多。
如果不是沈翊,她上辈子只怕是要带着仇恨,病死在榻上,而她想保护的人,也未必然不能善终。
宋玥薇只犹豫了片刻,便拉着池莲,对沈翊郑重其事的行礼。
“臣女宋氏玥薇,拜见晋王殿下。”
沈翊对上宋玥薇那双莹亮的眸子,却见眼前的人,眉宇微蹙,有着些许愁绪,于是他嘴角噙笑语气温和道:“四姑娘还记得本王?”
宋玥薇闻言暗想,怎会不记得,报仇还得找你当靠山呢。
思及此处,宋玥薇低下头,态度恭敬道:“去岁,殿下与父亲回京述职,小女在城门口遥遥见过一面,殿下风姿绰约,是天昭国的英雄,京都女子怕是没有谁会不记得。”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没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已吧......
从沈翊的高度望过去,纵使宋玥薇纤长的眼睫遮着眸子,可他锐利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宋玥薇眼底流露出的一丝尴尬。
眼前的人仿佛是被看穿了,不自觉的靠向那比她还低半个头的女使。
沈翊勾着嘴角,看来师妹还是年纪太小了,他抬腿向前一步,俯身对宋玥薇笑道:“四姑娘记性不错,眼光亦不错,只遥遥一见就将本王放在心上了。”
宋玥薇闻言讶然抬头看向沈翊,这说的什么话......这还是那个冷情冷性,雷厉风行斗垮楚王一党的沈翊吗?
可抬头的一瞬间,她发现沈翊已经站直了身子,仿佛刚才那轻浮的话不是他沈翊说的一般。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她脑中念头一转,就对沈翊告辞道:“家姐还在宴席上等着臣女,就不打扰晋王殿下雅兴了。”
宋玥薇说完,又拉着池莲往连廊的边上退了两步,让出更宽敞的路来,沈翊顺杆下,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又对宋玥薇道:“前路多荆棘,需得小心谨慎。”
沈翊话音一落,不等宋玥薇回应,再次阔步向前。
宋玥薇甚至来不及去细想沈翊以什么立场来交代自已要小心,只为了与父亲之间的师生情谊吗,说来,父亲不过是为沈翊启蒙了武学,之后全靠沈翊自已数九寒冬的练习武术,一刀一枪的在战场杀出一条血路来。
想到上辈子他暗中联络自已,那时为着复仇,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现在看来,沈翊竟还念着这份师生之谊,从而惠及自已。
若是这般,将来若想找沈翊协助,应当不难。
宋玥薇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向海棠苑。
游廊尽头,沈翊身边的侍卫墨尘终究忍不住开口询问。
“主子,您刚才那番话,会不会吓着四姑娘啊。”
沈翊瞥了一眼墨尘道:“今日她既然能识破楚王夫妇的谋算,且没有闹开,也没有哭天抹泪,心智定然比平常小姑娘坚定许多,到底是师父与师娘的血脉,还算有勇气有成算。”
闻言,墨尘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那您刚才还出言调戏四姑娘........”
沈翊斜睨着墨尘道:“那是试探,你懂什么,再多嘴,便自已刨个坑躺进去,我让墨羽帮你多盖点土,踩结实点,免得你冷。”
墨尘看着殿下目光不善,不由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再三保证自已绝不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