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主仆二人都回到海棠苑时,只有零零星星几人还在院中低声交谈。
欢声笑语都从海棠苑旁的百花园传了过来。
宋玥薇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李青霜,想必也是去百花园了,她与太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宫中迟迟没有旨意,只因司天津曾上奏,太子要在二十四岁以后方可议亲为由,拖到了现在。
如今太子已过了二十四,两人的好日子也就近了。只是,贵妃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太子多了李家这门助力......
行至百花园时,宋玥薇已经看到身段玲珑的少女们,正隔着一条清浅的小溪与对岸的少年们对望着。
少女们巧笑倩兮,花朵一般的年纪,娇嫩的很。还有几位,大约是看到了心仪之人,正用团扇遮住那火辣羞红的面容。
海棠花瓣随风翻飞,一路从海棠苑飞到了百花园,阳光耀眼,微风徐徐,鼻端总能嗅到似有若无的花香,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宋玥薇看着这一切,只觉犹如在梦境中,不真实。
她的王妃长姐,着实看得起她,为了算计她,煞费苦心。宋玥薇的目光在花园中扫视一圈后,最终在百花园的一座四角飞檐凉亭中见到了李青霜。
看着李青霜左顾右盼的神色,想必是在等着自已了,宋玥薇唇角微扬,恰好李青霜也看见了她,眼见李青霜放下手中茶盏对自已招手示意,便顺势迈步走了过去。
凉亭中没有旁人,四散开来的少女们,为了拔得头筹,投壶,射箭,吟诗作赋,即兴作画,品茗,插画,抚琴,起舞,应有尽有,如此这般,让所有人都能将自已擅长的表现出来。
她暗暗扫视一眼对岸,并没有发现沈翊的身影。
宋玥薇挑眉,自然而然的与李青霜同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
“李家姐姐何故不去玩一玩?”
李青霜笑着摇了摇头道:“像个杂耍的场子,什么都有,反倒失了趣味。”
宋玥薇闻言,心知李青霜不爱凑这热闹,赴宴也不过看在楚王府的面子上罢了,她笑着端起石桌上的茶盏道:“姐姐不露面,太子殿下可眼巴巴盼着呢。”
李若霜没有接话头,仍是笑道:“怎的去了这么久,连午膳都没吃上,该是饿着了,快来尝尝你长姐府上的点心。”
宋玥薇顺着意思,接过李青霜端来的千层糕,拿其一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不愧出自宫中,实在精致,糕体也比外头铺子的松软些,层次丰富,味道香甜可口,似乎还留有余温。
宋玥薇面露感激,笑着对李青霜道:“多谢姐姐。”
“别客气,我只是还记着你小时候十分喜爱吃千层糕。再说了,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只是,你去厢房后没多久,我就看见谢玉敏找借口离席了,你可遇着她了?”
宋玥薇闻言,一瞬间心中感慨颇多,原来她连这个都还记得。
“姐姐有心了,是我不好,多年来,只知龟缩在青梧院,亦辜负姐姐情谊。今日,能再得姐姐青睐,我真的十分高兴。”
宋玥薇说完,又继续向李青霜解释道:“”带我去厢房的那个女使,在半道上跌了一跤,伤着脚了不能带路,恰巧我伤了膝盖,只好和池莲去车上取了常用的金创药,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闻言,李若霜水盈盈的眼眸落在宋玥薇身上的这件天青色绣莲纹雪缎大袖长衫上,再往下看去,大袖衫下,配着的是一条莹白的素罗纱百褶裙,露出来的裙摆上还用金色丝线绣着些不知名的细小花朵,犹如夜晚漫天的星子一般。
自从崔夫人过世后,宋玥薇就与她们断了往来,就连平时宴席上遇到了,也只是点头之交了。
如今友谊能够失而复得,心中感慨颇多,听宋玥薇道出原由后,又不免心惊。
“原是我的不是,当初你在那般境况下,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现下,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如今你还愿意与我交好,我也是欢喜的,方才伤的可厉害,可要请医女来瞧瞧?。你那长姐久不见你们回来,这会子估摸是去寻你们两个了。”
听她这么一说,宋玥薇又向亭子外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谢玉敏和宋玥华都不在,这二人是去做什么了,宋玥薇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一路走来,连宋玥慈也不在。那今日的事就变得更有趣了。
“那往后,我便要时常叨扰姐姐了,姐姐不嫌我聒噪便好。我伤的倒不重,破了点油皮罢了,至于长姐......”
宋玥薇停顿片刻,挑眉继续道:“长姐委实辛劳,我自不会给她添麻烦。”
忙着算计人,能不辛苦吗?
二人在凉亭中相谈甚欢,互相表明心意,目光便向着小溪对岸望过去。
儿郎中,唯见太子殿下正搭弓射箭,引得一众女郎们夸赞不已。然而纵使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太子殿下的目光,始终看向凉亭那处,再次箭中靶心后,沈崇眼中带着一丝期盼看向凉亭,恰好对上了李青霜的视线,顿时心满意足的收了弓,跨着步子走到沈翊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宋玥薇离李青霜近,分明瞧见了她面上升腾的一抹飞霞。
可美好总是容易被觊觎,思及此,宋玥薇心中一沉。她不能再让上一世的悲剧发生。
眼下却要先将所有悲剧的苗头掐灭。
宋玥薇正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是否该把事情做绝,以绝后患时,却见宋玥慈风风火火一脸怒容朝着凉亭这边走过来。
她这个性子,倒是与那上下一身色泽艳丽的蝉翼纱相得益彰,桂红与明绿两种亮色的飞扬碰撞,再加上她今日梳着的双蟠髻上,插着一把耀眼的赤金嵌红宝钗梳,那颗红宝石乃是色泽上层鸽血红,辅以珠花点缀,显得她十分高调张扬。
宋玥薇不动声色的想着,瞧她这番模样儿,该是在厢房那边看到纠缠在一起的谢玉敏和顾存安了,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逃得过凝露香。
虽是气势汹汹而来,但看到有旁人在场,宋玥慈也不免收敛了些,只是面露不悦道:“妹妹好生惬意,叫姐姐一顿好找。”
宋玥薇敛了神色,放下手中已经温凉的茶盏,淡淡道:“姐姐说话好没道理,妹妹方才去更衣,姐姐是知道的。若是有旁的事儿,姐姐不妨直说。”
一旁的李青霜闻言,低声笑了笑,没想到向来闷不吭声的宋四姑娘,还有呛人的时候。
宋玥慈大约也是急不可耐了,往常宋玥薇要是这么说,她指定给宋玥薇好果子吃。
眼下,她一想到刚才跟随谢玉敏到了厢房那边,而后又亲眼瞧见顾谢二人正苟合着,就不免失了心智。
方才宴席上,她见谢玉敏离开时眼神闪烁,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便也离席一路尾随,这才亲眼见证了谢玉敏不为人知的一面,可若是直接闯进去,怕是不妥,反而还会被栽桩陷害。
她定要想个法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平日里高高在上,从不拿睁眼瞧人的谢玉敏,原来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于是怒火中烧的宋玥慈,匆匆回席,长姐却不知所踪,但看到宋玥薇竟然坐在这里品茶闲聊,莫名怒意更深。
这个胆小的死丫头,竟然巴结上了李青霜?
李青霜虽为人内敛低调,向来很少与人结交,但她是既定的太子妃,京都人无一不晓。
她耐着性子,按捺下心里的火气,自觉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她扫了一眼四周,凉亭只有她们三人并各自的婢女。
于是她压低声音,凑过去对着宋玥薇耳语道:“你既在这,正好陪我一道去厢房,我小日子来了,想更衣。”
宋玥薇闻言眸光一亮,如此甚好。
原本不想将事情做绝,毕竟这其中还关乎到李家的脸面,国公府与太师府眼下正在议亲。
可仔细想想,若是国公府果然敢大胆行事,瞒着李家将人嫁过去呢?
李青霜目光在宋氏姐妹二人面上来回转着,只见宋玥薇面色变了又变,只当她是怕了宋玥慈,当即起身道:“我与你们同去吧,天气渐热,口脂都融了呢。”
闻言,宋玥慈心有不悦,但没有说什么,未来的太子妃也亲眼来见证谢玉敏不堪的一面自然更有说服力。
只盼着能快快去阻止谢玉敏那个贱人勾引顾郎,最好让她名誉扫地,一辈子在京都抬不起头来,省得她一天到晚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宋玥薇将她那点子愤懑不平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终于起身,对李青霜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李青霜不由感慨,果然,薇薇在宋家,过的是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思及此,不免又多了几分心疼,今日回府,她定要告知阿娘,让阿娘也多帮衬着些。
李青霜与宋玥薇两人身量差不多,李若霜清丽温柔,玉颜无瑕,身量更为纤细,通身的书卷气息显得她十分高贵典雅。
而宋玥薇眉如天边远山,眼似潋滟秋水,鼻梁小巧挺立,唇瓣红润如樱桃,齿白且整齐,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及笄后,身子愈发长开了不少。如今由内而外又添了一份自信,眉目坚毅,气质上就比从前更甚几分。
两人手腕相携,与宋玥慈一道往厢房的方向去了。这点小小的动静,竟惹的对岸的世家公子们惊叹不已。
纷纷对身边人询问,李家姑娘身边的可是宋四姑娘?原来宋四姑娘出落的这般貌美,只是不知才学上比之楚王妃如何?
种种言论,一时间久久不息。
而几个平时想往李青霜跟前凑的世家贵女们,也纷纷找了借口要一同前去更衣,若是能攀上未来的太子妃,就能为婚事增添助力。
不出意外,李青霜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瞧瞧人家宋氏的两姐妹,多有手段,这不就攀上了?
刚刚一舞完毕的江芷柔,却见周围的人忽然散开,不由蹙眉。
这些虚伪小人,就这般不待见自已吗!不就是因为母亲是妾室上位,那又如何,原配短命,也要怪到母亲头上吗!
她稳住呼吸,重新露出笑脸,向对岸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宝蓝圆领袍,束着发冠的目光清明的男子正朝她看过来,江芷柔不由呼吸一窒,是他......
不是说宋家的三公子今日因故并不出席赏花宴吗?
一时间,江芷柔心如擂鼓,面色羞红,她鼓起勇气,又朝那男子看了一眼,只见他神色淡然,正与身边人交谈。
宋玉淮......上巳节遥遥一见,早已令她春心初动......奈何母亲只想她嫁的更高。
王府的南苑,是前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角门,与后院相通。
而宋玥华安排的厢房,一处在海棠苑东边,专供女客,一处在前院正厅旁,只供男客,是各不相干的。
宋玥华想算计自家妹子,但是又不能将事情闹开来,以免影响宋家其他女眷的名声,才选了这处犄角旮旯的位置。
一路上有人不解,为何不去海棠苑那边的厢房。宋玥慈只能好脾气的解释,她在王府有自已单独的厢房。
宋玥薇闻言,嘴角扬起笑意,在宋玥慈殷殷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众人终于到了这处偏僻的院落。
谢玉敏等宋玥薇主仆二人离开后,便兴致冲冲的进了南苑,她激动的想着,顾郎看到自已,一定很开心。
她交代身边的女使,帮着守门后,便推开厢房的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刚进屋,迎面便扑来一股浓郁的异香,气味之香甜,叫人闻之欲醉。
那味道直冲人心,谢玉敏心中警惕起来,从前国公府有一位姨娘,为了争宠,也用了迷情香的手段。
然而最后被母亲抓获,杖责后直接发卖了,自此音讯全无,母亲雷霆手段,父亲也默许了,国公府的妾室们便也歇了心思。
没想到宋玥华的手段竟也这般下作,竟对顾郎用迷情香。
谢玉敏愤恨不已,她目光环视四周,屋子里,唯有倒在榻上昏昏欲睡的顾郎与自已,就没旁人了。
想到前一晚自已还匍匐在他怀中伤心哭泣,谢玉敏就愈发难过。 顾郎什么都好,就是身世太不够看了,母亲骄傲一生,怎会舍得自已嫁去家境贫寒的顾家受苦。
顾郎说配不上自已,但自已哪里会在意这些。她只要他,这一生,心中再也装不下旁人。
谢玉敏看着床榻上心爱的男子,只觉理智愈发飘散,她好想靠近他,再次依偎进他的怀抱中。
这样想着,她便向着床榻走过去,理智逐渐被摧毁,她俯下身子,意乱情迷的欣赏着安然入睡的爱人。
他实在生的好看,眉目清秀,鼻梁挺拔,身量也高大,全然不似旁的读书人那般柔弱,她看过他在人群中高谈阔论的样子,那般令人着迷,令她心中小鹿乱撞。
谢玉敏没有犹豫,机会只有这一次,父亲说过,若不想被命运摆布,便要靠自已争取。眼下,她就在为自已争取想要过一生的爱人。
父亲母亲要将她嫁给李家嫡子,她的时间不多了......、
谢玉敏念头一转,就定下了后半生,她只觉屋中那腻的发甜香味,让她浑身燥热。洁白的双手不由自主的褪下了身上的烟霞色长衫。
本就吃醉了酒的顾存安,只觉身上越来越重,睁开模糊的双眼,仍觉天旋地转。纵使理智渐失,他仍能感受到热烫的呼吸洒在脖颈边。
顾存安忍不住心中鄙夷,看不出,宋玥薇居然这般主动?
家中人丁凋零,败落后,他还能有今日,全因楚王沈明的提拔,科考前,请大儒教授时所花费的银钱,样样都有沈明在助力。
待得一举高中,成为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后,人脉的打点,职位的升迁,哪一样都离不开沈明的栽培。
他无以为报,沈明让他娶谁,他就娶谁......
少年人,血气方刚,耳听那一声声柔弱的呼唤,没多久就与眼前模糊的身影滚在了一块......
被谢玉敏留下来的女使,早已不知所踪。
待到宋玥华掐着时辰,带着两个心腹一路走到南苑厢房的门外时,便清楚的听到了几声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她霎时停住了脚步,眉心微蹙,这宋玥薇也太不讲究了,纵使是那香料的缘故,难道就如此难以自持?
两息后,宋玥华稍作镇定,理了理衣襟以及宽大的衣摆,严肃的面容上带着怒意,并不需要她自已动手,只轻吐出开门二字后,跟在身后的两位心腹女使,立即上前,伸手合力推开了那扇门。
“薇薇你在作甚......”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宋玥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脑门一麻,心中暗道不好!那哪里是宋玥薇,那面色潮红,高高扬起下颚的女子,分明就是谢玉敏......难怪方才她久久不曾回席,那宋玥薇去了哪里......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吩咐女使快快将那二人拉开,一时间,女使也是惊慌失措,看着床榻上大汗淋漓的两人,都羞臊的恨不得溜走,可王妃下了命令,她们不得不听,于是迈着细碎的小步子,犹犹豫豫的去叫那二人的名字。
“顾公子,谢姑娘,你们快醒醒啊...”
宋玥华自是转过身去,她想到刚才看到顾存安光着身子的样儿,就恼恨自已怎么这般冲动。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那还得了。
思及此,她焦急的大着嗓门催促两个女使道:“你们是没用午膳吗!还不赶紧把这两个人给我分开来!”
女使青竹为难道:“王妃,这...许是那香太厉害了,顾公子还醉酒,婢子们实在拉不开啊......”
光是去拽顾存安裸露的胳膊,她们两个就快要哭出来了。
宋玥华气的脑门子嗡嗡作响,呵斥道:“那就用茶水把人给我泼醒!等等,先把凝露香给我处理掉!动作快点!”
话音刚落,以宋玥慈打头的一众闺秀们,就说说笑笑的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