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薇思来想去,想了个法子。
“祖母若是舍得,便让刘嬷嬷回来吧。”
姜氏乐得哈哈大笑,厅堂中一扫方才沉重的氛围。
“好好好,就依你的。来人,去平安街,把刘嬷嬷接回来,记得要用三驾的车去接,阵仗大些,就说请她回来帮着照顾我那病中的儿媳。务必让人知道,我们宋家有多心疼家里的媳妇儿。”
姜氏说完,红梅便立即差人去办。
回去的路上,林如蔓不明就里,宋玥薇见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音,把自已的主意对林如蔓说了。林如蔓一听,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随即捂着嘴小声道:“亏你想的出来,刘嬷嬷年纪大了,那我可要多看顾些,再给梅香苑多派些人手才是。还要亲自去请孙大夫,从两日一回,到一日一回的来给婆母把脉看诊。”
“孙大夫和我说过了,我伯娘就是气着了,逆了血气,加上肝火旺盛,气血上涌,才会昏过去,事儿不大,只要好生将养着就是。”
“公爹可问我拿了不少诊金给孙大夫呢。”
宋玥薇一时语塞,孙大夫自然也跟她讲过这个,于是神色讪讪道:“孙大夫说,若是不接,怕大伯父觉得是看不起他,做大官的,都有这个毛病。”
林如蔓闻言,又是开怀一笑:“唉,这倒是真的,我父亲也是,爱在外头摆谱,时常被我阿娘骂,直到圣上下旨,要禁止奢靡之风,这才收敛了不少。”
宋玥薇听完淡然一笑,感慨道:“豪门盛宴香飘远,不见北风吹骨寒。太子殿下当年也是有心治理奢靡之风,只是旨意虽下了,效果却不见得有多好。由奢入俭,大多数人都难做到。”
父亲说,这道旨意,还是太子殿下去御书房求的,太子殿下说,宫中奢靡之风过盛,官员之间也酷爱攀比,而很多贫苦人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的,实在凄惨。
当时皇后带头减少了宫中伺候的宫女以及吃穿用度,鼎力支持太子,李太师也在前朝出力,圣上虽不满,认为儿子威胁自已,但还是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只是对贵妃格外恩宠,流水一般的赏赐都进了她的宫中。
“妹妹聪慧,岂会不知权利会放大欲望,只有真正一心为民的人,才会在这上面做到严于律已。即便是我们自已也一样,好比胭脂水粉,有能力选择好的,又怎么会去选差的用。”
林如蔓说完笑了笑,宋玥薇也跟着笑了笑,不再言语,二人在长廊上慢慢走着,唯余长夏蝉鸣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回了水云轩不久,福寿居那边便派人过来传话,说贺府接了老夫人的帖子,明日午后,洒扫以待贵客。
宋玥薇激动不已,忙叫人去库里找来些精致的钗环,两匹云绫锦,若干补品,还有酒坊才孝敬上来的两坛佳酿,一枚鸽血红宝石。
又吩咐小厨房,明日一早先做些扬州府的点心,尤其是芡实糕,材料不够就找少奶奶要,她那儿肯定有。宋玥薇深深记得,林如蔓也爱吃芡实糕。
众人见她眼中充满期待,高高兴兴忙碌的样子,也跟着一起忙起来,大大小小的,带了一整车的礼品。
待到第二日一早,宋玥薇倒是比谁都醒的早,她睁开眼睛,看到床帐外朦胧的光,对着睡在外头小榻上守夜的池莲唤了一声。
池莲警惕,立刻就醒过来,发现是姑娘唤自已,便赶紧披了长衫进来。
“姑娘醒了。”池莲揉了揉眼睛,立即取来昨儿晚上熏好的衣衫,一件一件为宋玥薇穿上。
宋玥薇笑道:”想到要跟姨母见面,我就高兴。”
“姑娘想见亲人,也要爱惜身子才是,您瞧瞧,眼圈底下都乌青了。”池莲为宋玥薇穿好了衣衫,心疼道。
宋玥薇淡淡笑着,坐到妆台前,对镜看了看自已的衣衫,不久,如意便进来为她梳头了。
她一醒, 整个院子里都动起来了,洒扫的,去小厨房端热水的, 包括小机灵鬼红荔,也都起来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水云轩时,菜圃中的草莓苗,已经结出了初显粉嫩的草莓。被矮架支撑起来的番茄藤子上,也开始挂起累累硕果,果子翠绿,被红荔照顾的很好,她遵守卢娘子的教导,坚持等果子红透了再摘。
她一边打理菜圃中的杂草,一边想着,也许等卢娘子回来了,果子便熟透了吧。
如意今日为宋玥薇梳了个元宝髻,插了两只钗梳,再在元宝一端插上一只金累丝蝴蝶展翅簪子。
“姑娘,定的是午后才去,您起这么早,怕是刚过晌午便困了。”
宋玥薇伸手在妆奁中选了一只半山半水的金丝绿翡翠手镯,她记得阿娘说过,这是阿娘及笄时,外祖母给的及笄礼。
今日她便要带着这只镯子去见姨母。
“见姨母怎会困,你们再去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如意无奈笑了笑,昨儿晚上都检查三回了,姑娘真是好生敬重这位姨母。
昨日从福寿居回来后,宋玥薇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几句。晚膳过后,刘嬷嬷就大张旗鼓的回来了,在福寿居只待了片刻,便收拾包裹,说是受老夫人的指令,搬进了梅香苑。
听说进了梅香苑后,刘嬷嬷便让丁香从二房搬出来,自已住了进去,说是老婆子不怕热,睡眠浅,觉少,夜里夫人要使唤人,她能立刻起来,服侍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总比丁香多几分经验。
王氏无法,只得点头。一心一意盼着花寡妇赶紧将那药粉炮制出来,她好立刻给老太婆和宋启元那个王八羔子享用。
今儿一早,梅香苑的大门口,刚吃饱了早饭的章嬷嬷摇着一柄金丝竹骨蝶恋花团扇。
昨晚她心情不佳,儿媳妇被少奶奶当场抓了错处,被当众掌脸不说,听说还让捆了半个时辰才放。
夜里她问,儿媳妇孙氏就哭哭啼啼的说,是少奶奶突然去大厨房,听到了她收人家银子可以帮着换差事的事儿恰好被少奶奶听到了。
她咬死了是开玩笑说的,没敢供出婆母来。
章嬷嬷知道了经过,气的又当场甩了孙氏几个巴掌,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到了早上,章嬷嬷心中的怒意仍未散尽,她没有将此事告知王氏,虽说王氏有可能是知道的,但多年以来,她也并未捅破这件事。
倒是儿媳妇运气不好,恰巧被少奶奶撞上了,不过,看少奶奶高高举起,轻轻揭过的态度,想必也是不敢得罪自已。
思及此,她颐指气使的指着院里的女使们道:“别以为夫人病着,你们就可以惫懒不干活。”
说完,章嬷嬷指着两个粗使的小女使道:“你们两个,端一盆水来,把厅堂里头的灰尘都仔仔细细擦一遍。”
两个小女使对视一眼,无奈应是。从前夫人掌家的时候,屋中器具摆件也是三日一擦拭。
如今梅香苑往来的人少了,倒叫她们一天擦一次,更不用提旁的活计了,院里叶子落下没有及时清扫,也要挨一顿骂。
章嬷嬷满意的看了看满院里不停忙碌的女使们,洒扫,拂尘,将昨日的果品换下,又换上了更新鲜的荔枝与花卉。
“即使夫人病了,你们也要好生打起精神来伺候,若是让旁人看到我们梅香苑“落魄”的样儿,便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闻言,连声应是。
章嬷嬷愈发满意了,就该这样好好整治这群小贱人,整的她们累了,便没空将心思动到家中爷们儿的身上。
正在她得意之时,一个身穿雪青色雨丝锦长衫的女子身姿摇曳的走了进来,她容色不凡,媚眼如丝,眉梢轻轻往上挑着,一头墨发盘成了坠马髻,插着一只孔雀衔珠金步摇,步摇垂挂着长长的米珠珠串,映的美人腮边愈发雪嫩。一张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呵气如兰,仿佛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哼,娴蓉姑娘是又忘了我教过你什么吗?”
来人正是罗娴蓉,她昨儿晚上接到宋玉诚递的信,约她到外头的宅子一聚,那宅子,还是她罗娴蓉从前一个贵客送的。
二人厮混一夜,说尽了私房话,宋玉诚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卿卿我我快活了一夜。天刚微亮,宋玉诚还睡着,罗娴蓉便爬起来穿戴好,让宋玉诚的人从角门给她塞进来的。
饶是罗娴蓉练就了千般本事,这会子,还是连走路都打摆子。章嬷嬷只看了一眼,便知昨儿这蹄子溜出去做什么了。
她摸出一枚碎银子,悄悄塞到章嬷嬷手中,讨饶道:“嬷嬷且饶了我这回吧,娴蓉将来若是得偿所愿,必定好生孝敬嬷嬷。”
章嬷嬷被人奉承惯了,哪里还看得上一枚碎银子,她连忙将那一块银锭仍到门槛外头,呵斥道:“好不知羞,少奶奶让你服侍大夫人,你倒好溜了去偷懒。”
罗娴蓉顿时脸色一白,心头怒意翻涌,可她还未在宋府站稳脚跟,眼前这个章嬷嬷,是大夫人最信任的人,万不可得罪了。
思及此,罗娴蓉又讨好的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章嬷嬷手里。
“是娴蓉唐突嬷嬷了,嬷嬷的教导,娴蓉铭记在心,再不敢如此。”说完,又凑到章嬷嬷耳边低声道:“大公子昨儿也说了,说嬷嬷您日夜操劳着实辛苦,公子都记在心里,只等有机会在主君面前提起,到时候给您的孙子弄一个鹿鸣书院的名额。”
章嬷嬷顿时眉开眼笑的收了罗娴蓉递来的玉佩,金银珠宝她也见多了。早年嫁人时,王氏也放了她的奴籍,成了良民。
如今唯一的孙子也在读书,他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想翻身,走科举之路是最好的选择了。
更何况因着她的缘故,将来孙子若一举中第,官场上还能与宋家互相帮衬。
这罗娴蓉,眼下正是大公子的心头肉,她也不好做的太过,得罪了大公子。
“好了好了,知道你也辛苦了,今日你且去歇着,大夫人那边我帮你说说便是。只是有一条,莫要误了诚哥儿的学业,否则,莫说是少奶奶了,大夫人也会活撕了你。明白吗?”
罗娴蓉得了章嬷嬷的话,松了一口气,又将那银锭子捡起来,再度塞到章嬷嬷手中:“娴蓉的一番心意,嬷嬷还是收下吧,或吃酒,或买果子,都是嬷嬷自已的。”
章嬷嬷眯着眼皮子一笑,心想这罗娴蓉还挺上道的。
只是眼下还有个麻烦,福寿居的老婆子那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将刘氏调配过来,打着替她照顾长媳的由头,竟在梅香苑住下来了。
一大早上,少奶奶就亲自出门,去请了孙大夫来,又是补品,又是人参燕窝的,从库房里拿了不少,说是给大夫人用,还满京都的搜罗最好的药材,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大夫人。
此番孝心,感天动地,不过一个晌午,外头就都在夸少奶奶林氏贤良淑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