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一早就去了主屋,也不管章嬷嬷在院儿里如何吆五喝六,只静静看着丁香服侍王氏喝药。
王氏祖上是蜀地人士,蜀人酷爱食辣,王氏也不例外,简直是无辣不欢。
吃药的时候需忌讳食用辛辣油腻的食物,可王氏没有,大厨房那边像是做惯了似得,还是给王氏做了一碗红油抄手。
如今有刘嬷嬷在,她冷着脸,让人撤走了辛辣的早膳,又吩咐换些清粥小菜来。
王氏不欲与刘嬷嬷纠缠,她在这个家里住了这么多年,手段也算狠辣了,可往往在刘嬷嬷跟前,都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盏。
章嬷嬷见王氏没吃几口,便知她是不喜这般清淡的饮食。便对刘嬷嬷说何必如此忌讳,只要是能吃下去,才有力气养病。
刘嬷嬷冷笑两声,便对身边的女使道:“去,请王家老夫人来评评理,章嬷嬷奴颜媚主,不知规劝主子忌嘴养身,这样儿的人,咱们宋家用不起!不如发还本家吧。”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章嬷嬷伸手指了指刘嬷嬷,一跺脚,急急忙忙去拉那个要去传话的小女使。
那往外跑的小女使是跟着刘嬷嬷从福寿居来的,哪里肯听章嬷嬷的,滑不溜手的就出了西间要往外走。
王氏忙叫丁香去把人喊回来,因此对刘嬷嬷的言行颇为不满。
“刘嬷嬷,这里好歹是梅香苑,想随便处置照顾我多年的陪嫁嬷嬷,恕我不能接受。”
刘嬷嬷双手交叠于腹部,不亢不卑道:“我乃是老夫人亲派来照顾大夫人的,您若对我有意见,便是对老夫人有意见。”
章嬷嬷仗着有王氏,跋扈多年,见刘嬷嬷冷嘲热讽的,顿时就怒从心起。
“你怎可对夫人这般讲话,夫人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你就是玉皇大帝派来的,那也只是奴才。”
“那可不一样,主子与主子之间也不尽相同,你能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比?”对待章嬷嬷气急败坏的吼叫,刘嬷嬷嗤笑一声,抬头挺胸又是一顿讥讽。
“你!”章嬷嬷气的浑身发抖,往常都是旁人捧着哄着敬着她,今日遇上刘嬷嬷,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王氏见这二人吵闹不休,便头疼的很,昨儿夜里睡的晚,林氏又一早就请了孙大夫来看诊,一顿功夫下来,她到现在还睁不开眼。
她嫌弃的看了一眼刘嬷嬷,老太婆放了个眼线在自已身边,如今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
想了想,她压着嗓子对章嬷嬷道:“莫要在此争论不休了,章嬷嬷,你去曹记果铺买些蜜饯来, 近日吃的药愈发苦的受不住,不用点蜜饯怕是压不下去了。”
她原是不怕苦的,一碗又黑又苦的药汁子,几口就能喝完,这般说,只不过是想给章嬷嬷找个借口出去办事。
章嬷嬷伺候她这么多年,主仆二人之间还算有点默契,她眼眸一亮,心中得意的笑了笑,恭敬道:“是,夫人遭罪了,老奴这就去办了来。”
说完她便往外走,刘嬷嬷人老心不老,一眼就看出她不怀好意。
于是留下丁香服侍王氏,借着如厕,吩咐身边的小女使,悄悄儿的跟上章嬷嬷,交代她不要打草惊蛇。
那小女使机灵的很,说要去领些艾草来熏一熏蚊虫,便也出了梅香苑的门。
刘嬷嬷站在廊檐下,扫了一眼正在庭院中挥着汗水洒扫的女使们,中气十足的开口道:“歇着去吧,大热天的若是中了暑气,来日大夫人身边都没人伺候了。”
众人在炎热之下微眯着眼眸朝刘嬷嬷看了一眼,面面相觑,犹犹豫豫,都不敢就此丢下手里的活计,真的去避暑。
“还愣着作甚,都被她作践惯了?”刘嬷嬷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
其中一个女使小声道:“若是差事做的不能让章嬷嬷满意,咱们是要罚跪的,还没有饭吃,婢子们害怕。”
刘嬷嬷闻言拍了拍胸脯,保证道:“莫怕,如今有我在这儿,咱们宋府可没有随意磋磨下人的规矩,这院儿里,究竟还是夫人最大,她姓章的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又加了一句:“若你们实在害怕,硬要听她的鬼话来折磨自已,那也随你们,我可是听说,中暑后是会死人的。”
见这几个女使还是纹丝不动,刘嬷嬷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罢了,我只管照顾夫人去,你们自便。”
刘嬷嬷说完不屑的笑了笑,伸手整了整衣衫,迈着步子往主屋的方向去了。
几个女使彼此对视一眼,有个胆小些的女使抹了一把汗水,惊慌道:“姐姐们,真的会死人吗?”
年龄稍大些的女使被刘嬷嬷说的确实有些心动,想着今时不同往日,刘嬷嬷是老夫人的人,有老夫人在背后撑腰,怕什么!
又不是活计做的不好,分明是章嬷嬷心情不好借此折磨人!从前大夫人掌家,罚人的手段也厉害,但这般没头没脑磋磨人的事儿倒是没有。
于是她开口道:“院里的石板都已经擦亮了,连花叶都没放过,这日头越来越毒,得了,她俩的咱们都别听,听我的,去打扫内室,屋里有冰,比在这儿晒太阳要舒服多了。”
三四个女使纷纷点头,将水桶里的帕子绞干净,跟着年龄稍大的那个女使,一同去了正屋。
待到午后与贺府约定好的时辰,宋玥薇已搀扶着祖母姜氏,缓缓踏着脚蹬,从马车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贺府的门大开着,宋玥薇笑了笑,还是祖母的帖子管用,贺府的大门,这不就开了么。
一眼望去,门庭的牌匾下,赫然站着一个留着须发的高大男子,而立之年的他穿着一身宝蓝底菖蒲纹杭绸直裰,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热情。
宋玥薇心中冷哼,没错了,这便是自已那高傲的姨父。
纵使当年有自已的不是,但姨母与他成婚多年,自已的枕边人是什么品性,他难道一点不知?怕是以此为借口,方便他纳妾吧。
看着他身后四五个年轻的小公子与小姑娘们,就知他这些年在开枝散叶这件事上有多“努力”了。
宋玥薇呼出一口气,搀扶着祖母,一步一步往贺府的大门口走去。
贺方兴还算想着几分姻亲的关系,见姜氏走来,面上也挂了几分笑意,带着一众儿女们对着姜氏行礼。
“晚辈恭迎老夫人大驾光临,还请老夫人挪步前往花厅,我母亲也十分挂念您老人家。”
宋玥薇见状,也忙对贺方兴行了一礼:“侄女宋氏玥薇,拜见姨父。”
贺方兴点了点头,嘴边扯出一抹笑意,受了她的礼。
姜氏闻言并未往里走,只是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人将马车上的礼物一箱一箱的往下搬。
“贺大人莫要客气,我老婆子今次来,除了想与令堂叙旧,还想见一见小崔氏,前些年我身子不大好,一直居家养身,如今已大好,便想着带我这小孙女过来瞧瞧她姨母,不知可方便?”
贺方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只得拱手客气道:“老夫人言重了,玉珠也十分想念小侄女儿,本该我们做晚辈的去拜访您,只是奈何她一向身子不好, 便耽搁了,还请老夫人原谅则个。”
姜氏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无碍,前尘往事不提也罢,贺大人为朝廷忙碌,日理万机,实在辛苦。”
说完,不等贺方兴开口,便又道:“此乃我那小孙女对你们夫妇二人的一点敬意,还望你们莫要嫌弃。”
贺方兴闻言满头大汗,忙解释道:“何谈嫌弃?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听说四丫头聪慧乖巧,孝顺有礼,玉珠与我早就想见一见她了。”
“那便先去见见你母亲吧。”
“请。”贺方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玥薇则指挥着仆妇们,一人抱着一只匣子,林林总总倒有二十只左右,光是匣子,便清一色选的黄花梨木的,捧着云绫锦与蝉翼纱还有各色天香绢的女使们则走在最前头。
仆妇们只管跟在宋玥薇后头,低头只看脚下,规规矩矩的行走着。
贺家的下人们看着这阵仗,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那便是大夫人的侄女儿吗?容貌果真有些相似,再看她那通身的气派,果真是宋家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名门贵女。
贺方兴的这些子女里头,最大的才七岁,宋玥薇有心多看了两眼,三个女孩,两个男孩,两个男孩年龄小,都是奶母抱着的。
前世姨母过世时,她的丧事是贺府一个贵妾给操办的,那丧事办的极为潦草,棺材板子都漏出一指宽的缝隙,可惜那时她说不上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姨母受辱。
这个贵妾的父亲是个八品官,如今贺府的中馈,也是这个贵妾协理。那两个男孩,也是从她肚子里诞下的,因此贺方兴对这个贵妾非常看重,即使发妻的丧事操办的十分简陋,也并未过于苛责。
后来,还给这个妾室抬为了正妻。
贺方兴今日没让她出来,也该是明白,哪里有妾室出来待客的道理。
贺府也是耕读之家,当年娶了姨母,如今才有这座四进的宅院,后来贺方兴升官,宅院还往外扩了不少。
宋玥薇随着众人一路前行至宋府的花厅,其中摆饰华丽名贵,虽比不得宋府,但也不差,可见外祖家对两个女儿十分看重。
有时候,宋玥薇想着,前世自已的性子究竟像谁呢,她思来想去,原是随了姨母......
花厅的中堂下,贺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见儿子搀扶着姜氏进来后,也忙起身,杵着一副红木拐杖,脚步蹒跚的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