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更夫丁富在高把头遇害以后的这四五年里,一直被丁家当贼一样提防着,他们很怕是他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走漏了风声所以对他多有防备。从前年才开始把对他的监视稍微放松了一些。丁家放松警惕一方面是老更夫自从给高家透了信之后,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而且高家和曲家也没有再来打听。另一方面,关福来的离家出走,确实使丁家渐渐地对他打消了怀疑。
今天云飞突然出现来了丁家,又对他说了自已是高把头的儿子时,老人心里是又惊又喜。虽然丁家现在对自已不太关注,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避免再度遭到丁家怀疑,他才想约云飞在他姥姥家相见,在稳妥的地方再向他细说详情的。
次日一早,老更夫丁富向东家谎称心口疼的毛病犯了,还提前预支了一些工钱,说是去泰安城看病。丁家没有怀疑,放了丁富出门。
丁富出了丁家,一路赶着到了古亭楼。前几年,曲老汉去丁家寨打听女婿的事情,那时候就和丁富打过交道。后来云飞娘搬回了古亭楼村,丁富也来过两趟,把当时的一些情况说给曲家一家人。所以他很熟悉曲家,进了村里,就直奔了曲家门。
曲老汉昨天听云飞说了丁富老汉今天会来,就一直在屋里望着大门,丁老汉刚进院儿,曲老汉就立马出了门热情的握着他的手说:“老伙计,你真的来了。”
云飞听到了声音也急忙出了屋,把老人招待到东屋坐下。
云飞娘今天也早早去宰房买了肉,看见丁老汉来了,也下厨忙着做好饭招待他。
丁老汉从一进门儿就看曲家上下忙活就说:“别忙活,家里有啥现成饭一起吃口就行,我先把情况给孩子说说,你们也都好心中有个数。”
云飞说:“多谢爷爷帮我操心。”
丁老汉说:“傻小子,谢什么,是因为你爹当初对我太好了,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
曲老汉说:“云飞呀,这些年你丁爷爷为了咱家,可是没少担风险呐!丁家要难为你娘,两次都是他半夜三更给你娘送信,你娘才躲开了那些个坏人的骚扰。后来看实在不能在你们家的房子继续待了,我才把她接回来了。”
听到姥爷说的,云飞跪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头。
丁老汉赶忙拉起云飞,左右看了看说:“好孩子,长得跟你爹一模一样,精神头也像。”
他看着心灵说:“云飞呀,这就是昨天和你起去的那位伙伴吧?”
云飞笑着说:“爷爷,她是我媳妇,叫赵心灵。为了少招惹麻烦才女扮男装的。”
心灵摘了帽子,捋了捋头发,向前几步向老人身躬身施礼问候:“爷爷好。”
丁老汉看着心灵愣了一下,好好看了一会儿说:“好好,真是郎才女貌啊!好孩子真有福气啊!”
老人说:“孩子啊,我看你这次回来,是想为你爹报仇是吧?”
云飞说:“爷爷,我昨天去丁家,其实是想先摸摸里面的情况,再回来细细作打算的。”
丁老汉赞同的说:“好孩子有头脑,你这样做就对了。你不知道,现在丁家大院可不是三年前的大院了。你们去的时候那院子看起来很清闲,也没有乱走动的人,好像白天就我自已一个人在更屋里看着院子。实际上他家在后花园里修了个地下室,外人谁都不知道。丁家的武馆现在也挪到后花园里去了。他们家人的住处也摸不清在哪间屋子里。为了看起来一切如常,他家在白天如果来了客人,招待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都在前院的客厅里。”
云飞问:“爷爷,昨天前院为什么一个人也没看见呢?连狗也没咬。”
“最近他家人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就都在后花园的房子里住。”丁老汉说:“习武的人都在拳房里练武,来学武的也都不是外人,都是他们家亲戚的孩子。他家现在不养本地狗了,养了两条藏獒,白天拴在后院,等到了夜间就放开了。这还不算,黑天以后,丁家院内的隐避处还设了不少暗哨,这些暗哨都是在军阀队伍里当文书的丁继任派回来看家护院的士兵,天不亮,这些士兵就又都回兵营去了。因此外人根本就不知道大院内到了夜间还是那么戒备森严。因此那些来寻仇的人就很容易上当吃亏。”
云飞问:“爷爷,他家为什么冷不丁的要防范这么严呢?难道他家是吃过亏?”
丁老汉说:“是吃过亏。前年刚入冬的时候,丁家让土匪给盯上了,丁继业仗着自已的武功高强,出手打伤了土匪帮里的一个人。没想到土匪手里有枪,让土匪开枪打伤了,还把丁万财给绑走了。土匪留下信儿警告丁继业说:再敢轻举动就让他们父子一起归天。马上拿出两千块现大洋到北山去赎人,天亮前要是不见信,就准备去收尸。从那以后丁家大院就开始像现在这样戒备森严了。”
丁老汉装上烟点着吸了一口烟又说:“孩子,我不知你们武功如何,就算武功再好,也抵不住枪子儿啊!再说,那丁继业还有过硬的武功底子,依我看,现在去报仇还不是时候,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飞听老人家说的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说:“既然爷爷把情况说的这么详细,我就不能去冒险了。等过过他的旺劲儿再作打算。”
老人接着说:“对,再过个三年二年,我要是还活着的话,一定能帮着摸清情况。我也没有别的能耐,能帮上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云飞说:“爷爷别这样说,您帮我家的这些真的已经很够意思了。就拿这次来说吧,要不差您提供着些情况,我可能就要冒险行动了。我在这儿再次谢过爷爷了。”
丁老爷来了这趟说了这么多,云飞听了之后准备改变主意了。他话锋一转,跟老人唠起了家常,云飞问:“爷爷,您知道关先生吗?”
老人说:“是关福来吗?他是我的侄子,你怎么知道他呢?”
云飞说:“爷爷,关伯伯是我干爹的好朋友,我能不认识吗?”
丁老汉一听可高兴了,他说:“孩子,这么说,咱就是一家人了!看来,帮你报仇就更是我份内的事了。”
云飞说:“爷爷,那可有劳您多费心了。”
丁老汉说:“人的关系本就在于相处。本来我和关福来他爹是叔兄弟,关系一般。福来他爹一只腿残废,福来的爷爷是算命先生也会看看风水。福来他爷爷也是想让残废的儿子跟自已学这门手艺,结果福来他爹跟着学了两年也不入门,就再也没学了。他的腿残废又没有任何手艺,所以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也没有给提亲的,也实在说不着好的。后来给说了个患有痴呆病的姑娘,人长得倒挺俊,也能干些家务活,就是疯疯癫癫的老说糊话。那年我才十六岁,他们结婚那天我也到场了。我看我大嫂那个疯样,又看着我大哥和我大爷都愁的低头不乐呵,就把我大爷叫到一面,把我听说的偏方跟他说了。我大爷当时一听皱了很长时间眉头,最后无奈还是按我说的去做了。”
丁老汉又抽了一口烟:“那年正赶上麻疹病流行,乱尸岗上死孩子随处可见,俺爷俩走到了那乱尸岗子正碰见两条狗在吃死孩子,见俺爷俩去了,有一只大狗低吼着朝我大爷窜上来了。我大爷抡起铁锹正拍在狗头上,那狗一声不响的堆缩在地上了。另一只见状不妙,瞪着眼边跑边哼着跑出老远,坐在那里不甘心的瞅着我们。当时我大爷说:‘你记住了,在狗吃死尸的时候,不拿家伙可得离它远点,它是真敢下口啊。’俺爷俩过去一看,那让狗撕扒的也割不出肉来了,只好再去别处。回身要走的时候,那昏死的狗也苏醒过来了,睁眼看一看,见着还是我大爷,就刺刺着毛一溜烟跑的不知去向了。我们又去了另一个乱尸岗子,离老远就望见一个老头刚送去一个死孩子。只见那老头送去之后放下就快步走了。俺爷俩急忙上去看了看,我抬头有扫一扫附近,看见相距挺远还有一个谷草捆,看样子送来的时间也不长,草捆还没被狗撕开。我大爷把刚送来的那个谷草捆解开一看,里面是个男娃,还没挺尸。他把死孩子放在地上,让他脸贴着地,刚想动手在屁股动刀,就见死孩子缓了一口气。俺爷俩都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孩子翻了个个儿,那孩子就活了。这孩子看着还不到周岁,就已经会坐了。我大爷又急忙到另一个屁股上割下一块肉,麻利的包起来。我抱起缓过劲儿来的那孩子,打听着是谁家的就给送回去了,把他娘感动得让孩子作了我的干儿子,改了名字叫还生。我大爷把那块拿回来的死孩子肉包的饺子在瓦盆里煮好,给大嫂吃了,又找了一把杀过人的大刀压在她枕头下面,她睡了一夜之后就好了。不再疯癫。”
丁老汉说了这么多,屋里也挺安静。这时候云飞娘做好了晌午饭端进了屋,丁老汉也住了话茬,在这儿简单的吃了个饭,想到这里实在不便久留,就早早赶回了丁家寨。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全家瞅着兴廷两口子真的变了很多。如今,曲兴廷把爹娘这边的活儿都当成是他们自已的活儿了,尤其是挑水,他现在干脆不让大姐去井沿了,说是怕危险。他媳妇也时不时的过来看看老人,帮着干干地里的活儿。
心灵看着舅婆母真的改好了,小两口决定暂时放弃报仇,还是先回去再加强练功,以备日后。
曲家的三位老人对心灵都很是喜欢,知道了孩子们要回去,心灵娘更是想给心灵做一套新婚嫁服,准备让她快到家了的时候再换上,好给自已这个当婆婆的装装脸。
云飞娘听云飞说过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儿,知道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媳妇跟了云飞之后,竟然连婚服都没有机会穿过,她很心疼心灵,就挽留云飞俩孩子多在家里住几天,自已也好多给准备些好东西。
这几日月芬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恢复得很快,也顾得说笑了。兴廷媳妇有时候会送些孩子喜欢的吃食给她,她也能感觉到后娘好像不会像以前那样对自已了,在她跟前的拘束劲儿也逐渐地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这个年龄小孩子该有的表情。
计划要走了之后,云飞和心灵每天晚上都在东屋唠到很晚才回去睡觉,白天呢,心灵就跟着婆婆一起赶做她的婚服。
云飞娘见心灵做针线活那麻利劲儿,实在是没想到自已的媳妇不止武功过人,还会做针线,更是喜欢得紧。
姥姥看这娘俩在屋里做针线也对心灵说:“看你做针线活儿那巧样儿,再看看你那细嫩的手,真不敢相信你这双小手能抓碎竹筒子。”
小月芬说:“大哥,你教我也学着抓竹筒子行吗?”
心灵说:“等以后再教你那个,你好好吃饭,先养好体格。”
心灵对姥姥说:“跟我舅商量商量,让月芬上学吧。”
月芬说:“大哥,谁是你舅舅啊?他能让我上学吗?”
心灵一听才意识到在孩子跟前不注意也容易露馅,便更加谨慎着说话了,在云飞杀父之仇得报之前,不能任何疏漏,免得给老人家带来麻烦。想到这儿她就找了个话茬,把月芬的问话搪塞过去了。
又过了四天,一切都准备好了。
云飞只在屋里说了一句:“差不多要出发了。”全家人的心里都开始不是滋味儿。姥姥更是说着,心灵这个香饽饽要走,全家人都还没又稀罕够呢。姥姥和婆婆这几天里都不敢和心灵唠嗑了,唠上两句一想起明后天孩子就要走了,都是心里一阵酸楚,实在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心灵也站在那儿也难受得跟着掉泪。云飞见此情景也很无奈,只好又把行期推迟了一天。
走的头一天晚上,心灵去向舅公婆辞行。兴廷媳妇硬逼着丈夫去宰房买五花肉,要包顿猪肉饺子为心灵践行。
心灵赶忙拦住说:“婶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只要婶子不怪晚辈太鲁莽无礼就行了。”
兴廷媳妇说:“孩子,这次你这么给我我留面子,我很谢谢你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老人。也让我大姐在这里放心的过到老。永远不让邻居再说三道四。”
听到她发自内心的话,心灵跪地给舅公夫妻磕了三个头说:“谢谢叔叔婶子的谅解。”叩谢完了,就回了东屋。
心灵回屋没多大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轻轻敲门。云飞迅速地闪身躲进里屋,心灵去开门一看,是舅公,他手里拎了四包核桃酥送来了。老人一看这两口子如今真是懂得一家人互相帮衬了,高兴得让他快进屋坐下。
兴廷说:“爹娘,这都是你儿媳妇的意思。”
兴廷媳妇在外屋也边走进来边说:“不不,是您儿子的意思。”说着话,也进了里屋。
曲老汉笑着说:“我看,还是你的意思才对呢。古人说的好,有好儿子不如有个好儿媳妇嘛。”
全家人都开心的笑了。笑声惊醒了熟睡的月芬,她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等看清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后娘脸上,看到她那副微笑的面容时,人还在懵着,小声喊了一声“娘。”
这句话可把兴廷媳妇乐得够呛,赶忙过去炕边抱着孩子和孩子贴脸去了。
心灵看着全家人的关系如今这样的融洽,心里更加踏实,也能放心和云飞回去了。
舅公婆又在这里唠了一会儿,就回自已院子去了。
云飞看俩人走了之后,进了屋细细同三位老人说说明了必须要走的原因,他们也终于松口了,只能同意了孩子的打算。
第二天拂晓,云飞和心灵背上简单的行囊和一家人的关心,急匆匆地离开了古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