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空气中沾染上了粘腻的泥土清香,把一年四季环绕在周身的海腥味冲淡,余留下来的,是春的味道。
这场雨来的突然,又恰好是放学的时间点,不少人走在半道上被淋了个透。
姜行夏在这场意外中幸免于难,头顶的校服外套还散发着热度,外套的主人就不那么幸运了,成为落汤鸡中的一员。
雨势越来越大,不少人冒雨冲锋的勇士折返回来,认命的找了个屋檐等雨停,连空旷的车棚内都挤满了人。
陈泊帆倚车而立,细密的发丝失去了往日的气势,湿答答的耷拉在额前,雨珠汇成的水滴沿着少年平缓的下颚线滑落,最终消失不见。
不少人投来探究的目光,毕竟陈泊帆这么落魄的样子,挺少见的。
再偏头,看到少爷身旁毫发无损的姜行夏,大伙儿立马懂了。
“低头。”姜行夏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自然而然的上手帮少爷整理形象。
陈泊帆乖乖的低下头,由着眼前的少女肆无忌惮的描摹脸部轮廓。鼻间没入若有若无的清香,不知道是纸巾还是少女身上的,比春天的气息更加令人陶醉。
陈泊帆贪恋的深吸一口,呜呜咽咽的把头埋到姜行夏的脖颈间。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压抑着情绪和人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淋过雨的原因,短暂的肌肤交汇之间,姜行夏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冰凉,也明白过来少爷一进一退的原因。
没给人说话的机会,姜行夏把身上自已穿着的校服外套脱下,强势的搭在了陈泊帆的肩上。
衣服有点小,盖在身上,堪堪遮住半身。
陈泊帆刚欲做脱下的动作,被姜行夏呵止住,“虽然有点小,但你不许脱。”
“全身这么凉,也不吭声。”
“我们男生的体温本来就比较低嘛。”陈泊帆信口开河的开始扯。
“生物知识用的挺好,下次不许再用了。”
“行。”陈泊帆把尾音拖的很长,吊儿郎当的。
一起躲雨的人陆陆续续被家里人接走,车棚下的位置空落了不少。
又等了十多分钟,天空开始放晴,雨幕逐渐变小,最后凝缩成天然的棱镜,折射出一道彩虹。
“走吧。”陈泊帆把外套搭回姜行夏身上,一手扶着车,一手牵着人往外走。
这个时间段,老师基本不在,放肆一些也可以,姜行夏便由着他。
路上的人形色匆匆,似乎是怕这雨势继续突变,抓着天晴的空档往家里赶。
新生的枝叶被打落了不少,杂乱无章的铺了满地。陈泊帆走的很慢,姜行夏走的很慢,两人默契的在回家路上缓步前行。
呼啸的冷风掠过,吹干了少年蓝色的发梢,仿佛在这一瞬间,到了天荒地老。
路的尽头,是一名骨瘦嶙峋的中年人,矗立在冷风中,笑容和煦的看着两人。
姜宏义!!!
姜宏义,怎么出狱了?
姜行夏的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直冲头顶。
陈泊帆显然也看见人了,收起了笑,柔和的脸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怎么回来了?”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天气,熟悉的一切把姜行夏拉进了回忆的旋涡。
“对不起,爸爸,我下次一定准时回来。”
“我不会再跟小齐说话了,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
……
曾经无数次,姜宏义都是擎着这样的笑,把姜行夏踩进炼狱。
“你先回去,没事的。”姜行夏压抑着恐惧,尽量保持着冷静。
“在确定你安全之前,我不会走的。”陈泊帆投下一颗定心丸,“为什么没有消息通知他被放出来了,我们先去警局。”
“姜行夏,你要去哪儿,你又不听话了是吗?”姜宏义的声音中气很足,响彻了整条街道。
姜行夏蓦的一怔,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紧忙拉着陈泊帆的手准备离开这里。
没想到方才还病弱残疾的中年人,像开了加速包,电光火石之间便来到了两人身旁,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具,毫不犹豫的朝陈泊帆身上捅去。
“都是你,都是你,我的夏夏以前多乖啊,从来都不会和我顶嘴对抗的。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把我送去警局。”
“你真该死!你真该死!”
姜宏义的面部狰狞起来,被掌心流出的血刺激到,变本加厉的朝陈泊帆身上捅去。
赤手空拳难敌利刃,陈泊帆很小心的与之对抗,左膀右臂难免被划伤。
姜行夏冲到两人中间,抱着姜宏义的腰身把人往外推,声音变了调,“爸,爸,对不起,我以后会乖的,你住手,住手,好吗!”
“我以后准时回家,再也不乱跑了,求求你,停下来,好吗!”
女孩无助的哭腔似乎唤醒了姜宏义片刻的理智,“疯子”手中的动作有所停滞,趁着空挡,陈泊帆准备将人反制。
雨,又轻飘飘的落下来,然后越来越大。
记忆好像断了线,自动筛除了一些痛彻心扉的片段。
姜行夏不知道,姜宏义是怎么倒在地上的。更不知道,那“疯子”手中的刀具,现在为什么,会直挺挺的,横叉在陈泊帆的胸口处。
鲜血混着雨水,将整片街道染得发红。姜行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红,像是勾人魂魄的罂粟花,迷人又危险。
“陈泊帆,陈泊帆!”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次没有回应姜行夏。
大量失血导致身体迅速失温,姜行夏固执的想用自已的体温将少年的手心捂热。
救护车及时赶来,姜行夏跪坐在地上,麻木的看着医务人员忙前忙后。在车门即将关闭时,哭闹着跟上了车。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宿,姜行夏便在门外呆坐了一宿。
叮--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护人员推着转运床出来,打头的两个护士在前面开路,“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陈……”
陈泊帆的脸色苍白如纸,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流动的生命迹象逐渐消逝,像握在手里的流沙,根本抓不住。
怕耽误救援,姜行夏没敢再上前,失了魂似的一路跟随医务团队,看几小时还埋在她肩头笑靥如花的男孩,乘上专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