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父亲。”
罗佑凡抱着文件望着站在窗边男人的背影,窗外一片阴沉。沉默是这个男人常用的言语。
五万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刻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唯有那黝黑的眼眸依旧深邃。
第三次界元大战,父亲和他都是亲历者。他目睹着凡人被当做炮灰一个又一个上前送死,自已只是个金丹境剑修在一边搏杀,而那时父亲就已经从元婴突破到化神。
巍峨的法相撑破天际,一剑又一剑劈在如山岳般妖兽的头颅上。
他躲在一个断裂的树墩后,目睹着父亲的身姿,那道背影和现在渐渐重叠,不曾改变。
父亲一直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而正是这个信念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位置——凡人界界主。
第三次界元战争导致凡人界青年近乎死绝,这直接引发了严重的社会问题。父亲和他见过那混乱的场面,吃人的社会。
罗佑凡放下文件在桌上,罗柴此时也转过身。
“出了什么事?”罗柴不急不慢地问。
“有四个克隆体叛逃了,在妖界,工作是勘探环境。”
“找到了吗?”
“没有,还在搜索。”
“无妨,这不过是人间界要求我们配合的,具体只是实验性质,何况那四个克隆体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比起你所主导的计划,他们并不重要。”
罗柴抿了一口茶水,“不过基本的流程还是要的,尽可能找到他们,然后进行销毁,我们不需要背叛者。消息记得进行封锁,不能让其他克隆体也开始跟风,这样不好。”
“人间界要求我们动用核武器,我们是否要去执行。”
“嗯,他们还真是把我们当成炮灰了,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呵呵。用吧,不过其中一颗秘密替换成链式湮灭弹,实验一下实战效果,记得带好收集数据的仪器。”
“好,我知道了。”
罗佑凡转身欲走,罗柴叫住了他。
“那些事情并不重要,不用那么着急,再等等,等妖界那个老东西归天再去布置,现在更多的只是探查。”
“既然这样,父亲是不是有新的吩咐。”
罗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罗佑凡接过。
他翻开文件夹,一页又一页查阅,冷汗渐渐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经实验,适合修行者精神成瘾的药物已经研发成功,目前已确认对元婴以下修士产生作用……计划实行产品包装,向妖界输入一百吨试验品,反馈良好……修士长期食用身体素质逐渐下降,精神状态异常……”
罗佑凡望向罗柴,:“父亲,这是?”
“内部传来的新情报,呵,人间界的好东西,都流动到凡人界来了。他们想用这些东西击垮妖界的年轻一代。
但是经我调查,这些东西在妖界流通的不多,大概是妖族夜舞厅还是太少了,反而人间界的夜舞厅多了许多发疯的年轻人。
也有一些正在流通到凡人界,不过大部分都被我查了。
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人间界的真正目的还是要加深妖族对于社会的不信任,加速分裂妖界让其始终处于混乱状态。对于这点我是赞成的,这也是我的目的。
我需要一个虚弱与混乱的妖族。”
“父亲,今天是他们的忌日。不去看下她们吗?”
男人罕见地露出了伤感的神情。
“你先去吧,下午我一个人过去。”
罗佑凡有些失望,近来人间界一直在妖界搞小动作,父亲频繁的过去开会就是为了人间界和凡人界的合作能够顺利展开。
走出父亲的办公室,他坐电梯出了大厦,在路口上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此刻的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是一味地站在原地抽着烟。
突然,他的脖子传来一股凉意,抬起头,乌黑的云已经从城的东边飘了过来。
“要下雨了。”
一滴一滴,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行人撑起了伞。然而这些并不知道,就在这座城市的地下,一个疯狂的计划正在酝酿。
他皱了皱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震散了水滴,用灵力覆盖在身上像是穿了件透明的雨衣。
“我讨厌雨,”他将烟头丢到垃圾桶里,“可惜这里是热带,不会下雪。”
罗佑凡走到停车场,开车出发向着城外驶去。
该怎样去形容这种情绪呢,他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车盘上的指针不断向上走着。
母亲去世的那天也下着雨。
不论过去多久他都记得那个阴沉的天空,那时他们都还是凡人,妖族围困着城池并不进攻,整座城池断水断粮,支援的队伍也屡次被打退。
绝望在城内弥漫,饥饿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恐惧,抛弃一切道德标准化作野兽。
父亲带着他和母亲东躲西藏,为了活着他们啃树皮,吃叶子,到了最后只有土块和衣物,再找不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真正的疯狂到现在才终于降临。
吃人。
修士们从天而降,挑选着一个又一个凡人。
那天,母亲被抓住了,父亲带着他跑到乱葬岗藏了起来。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庞,泥土和叶子沾满他的身体,他发烧了。
砰!————
车辆不受控制地打滑,翻滚着在地面划出了火花,他的头撞碎了玻璃,手臂卷进车身与地面的间隙,而他本人则是面无表情,对此无动于衷,任由其揉虐。
山沟的底部,一只泥泞的手车内伸出,他从中爬了出来,渡劫初期的肉身抵挡了所有的冲击。
那天,支援终于到了,他们打退了妖族的修士,带来的粮食。作乱的修士一律被处死,人们欢庆着,好像全然忘却了此前的灾难。而他也得到了修士的救治。
就差两个时辰,就差两个时辰!他的母亲是最后一位死者。
在那位梅山阁女修士抓住他的手腕,准备施法救治的时候。他吐了,非常的狼狈,只要想到那个画面他的胃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看到父亲在帐篷外向那位女子道歉,他看到那女人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厌弃,但他并不在乎,他看到雨水浇在地上,暗红的血从斩首的高台上不断地流下。
呕————
他跪在摔的一片扭曲的轿车旁,雨已经小了许多,但他仍在干呕,脊背弯曲的不成样子,仿佛要肚子中的器官、骨髓、血液尽都吐出来,然而除了早晨的咖啡和胃酸什么也没有。苦涩的味道早在数万年前就缠绕在灵魂上了,这是他怎么样也摆脱不了的痛苦。
那天,父亲和他在那些人处刑的台下,看着那些斧子落下,鲜红的血液溅射出来,他又一次忍不住反胃。
“两个时辰啊,迟来的正义……佑凡,从今以后,好好活下去。”
父亲拍着他的背,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暖流回荡在身体中。
他震惊的转过头,父亲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只是麻木。他听见父亲平静地说道。
“我已入练气,这道我求来的口诀等会儿告诉你。”
一日练气,毫无疑问,父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道天才,日后的战绩也证明着父亲的天赋,在第三次界元战争中,他是化神境修士中最年轻的。作为他的儿子,在他面前也只有追赶的份。
父亲心中一直有着一个执念,那就是建立一个只有凡人的时代。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还是去做了,为这样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一步一步走到凡人界界主的位置。他一直都在前进,不曾停下或犹豫。
“啊啊啊啊!”
他对着那辆轿车重重地挥了一拳,这一拳没有丝毫灵力,仅仅只是肉体的力量便将车身打得整个陷入泥土中。
“越是无能,越是喜欢对弱者下手。”罗柴平日的教诲回响在他脑海中。
他一拳一拳地朝着车身,朝着大地挥拳,从拳头中传来的触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拳下悲痛的哀嚎。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他的心在撕裂,回忆犹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为什么我不能更强!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软弱和自卑,你这个废物!
你还是太弱了!太过弱小!
当他到达渡劫的时候,他以为自已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当父亲卷入凡人界界主的权力斗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已那引以为傲的力量在阴谋,在那些恶意中是多么的无力。他没能保护好朋友,没能保护好妻子,好像命运就是如此喜欢戏弄他,一次又一次。
他冷静下来,站起身。
“比起宇宙,我们太过渺小,渺小到几乎可以忽视,但这并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渺小不一定意味着卑微,记住了吗,儿子。”
“...........”
“该过去了,今天已经发泄的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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