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让一让、让一让!新娘子来咯!”
弄堂外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唢呐声像个流氓一样在各种嘈杂的声音中滑头地穿来插去,听起来格外活泼跃动。
那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少,人也纯良,对喜事还是很有兴趣的,即便可能互相都不认识,还是会喜欢凑热闹,昂着头往人群中央望着,想看看新娘新郎的样子。
听到领头的人喊话,看热闹的人便你推我我推你拥挤着让出一条路。
红色的鞭炮纸在潮湿的石板路上碎开,兰红穿着红色尖鞋,在一众至亲好友的簇拥下往前走,鞋底粘上稀稀拉拉的红色鞭炮纸,又随着迷乱的脚步轻轻落下。
这位新娘很漂亮,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红色的中式婚服更是衬得她脸上白皙的皮肤光彩照人。
来看热闹的路人纷纷忍不住感叹新娘的美貌,艳羡新郎的福气。随行的婆家人听到这些陌生人的赞美,直觉得面上有光。
兰红脸上挂着局促的笑,看起来既开心又紧张。
她开心当然是因为自已即将嫁给自已的如意郎君,而紧张则是因为婆家人打量的目光。
婆家人家世很好,说兰红是高攀也不算过分,原本在成婚之前兰红就听过不少流言蜚语,说她山鸡变凤凰。所以那些路人欣赏的目光,此时在兰红眼里也有种在审视她的意味。
——倘若连这些路人都瞧不上她,那婆家人的脸不都被她丢光了?
兰红茫然地跟在领头人的后面,内心忽然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和担忧。
“来来来,请各位同志吃喜糖咯!”
婆家人出手豪气,即便只是不相干的路人,也愿意对这些不吝祝福的客人抛洒糖果。
场面一下子就更火热了,不论大的小的老的,通通弯下腰去争抢喜糖。
这不抢还不要紧,这一抢,人群就乱了,人挤着人,不知怎么就挤到了兰红,把她撞得一个趔趄,头纱歪了,鞋也掉了。
兰红坐在地上,手心被地面擦破,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是当她看到婆婆阴沉的脸色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疼都顾不上了。
“晦气。”
婆婆低声骂了一句,翻了个白眼直接就走了,还是其他人把她扶起来的。
完了,全都完了。
兰红臊得脸通红,连化妆的时候盖上的粉都遮不住,急急忙忙跟上了接亲队伍。
虽然后面婆婆没再说什么,但是兰红心里清楚,她很不待见自已这个儿媳妇。
整场婚礼下来兰红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晚上和丈夫何玉成一同躺在婚床上,他们手挽着手,看着张贴着大红花的鲜红被单,兰红再也憋不住情绪,一股脑儿地哭了出来。
何玉成是从小在爸妈的蜜罐子里泡大的,他哪里懂得小人物需要费尽心思在人前左右转圜的悲哀。
“没事的,她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了。”何玉成安抚着兰红,只觉得她哭起来的样子特别美,就像书上写的梨花带雨,看着看着就解开了她的红色衣带。
从这以后,兰红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兰红去买菜,婆婆嫌她买贵了买少了,又说她做菜咸了淡了,反正就没有一件事是能够得到婆婆肯定的。
可是兰红又能说什么呢?虽然嫁进了这个家,但这个家里其实一点位置都轮不到她坐。
何玉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妈妈和老婆之间,他就像个木桩子一样,既看不见问题,又无法摇摆。
兰红知道自已没有办法,只好把眼泪都往肚子里咽。
婚后半年,兰红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越来越着急了,什么甲鱼汤、鸽子汤一股脑儿地往兰红肚子里塞,恨不得让她赶紧怀上一儿半女的。
只可惜无论兰红吃什么,也还是没能怀孕。
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给兰红下了最后通告;“你要是再怀不上,就自已打包东西离开我们何家吧!”
兰红怀不上孩子,何玉成脸上也没有光:“老婆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你这怀不上孩子,外面的人该怎么看我啊?”
原本新婚燕尔本该是美事一桩,可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一件丑闻,到处都在议论何玉成和兰红怀不上孩子。
在那个年代,不孕不育症会被当成一件丑事被人笑话。
邻里邻居说何家有个不下蛋的母鸡,工作单位里的同事都议论他,说上好的饭菜怎么不用。
何玉成这种没经历过事的人哪里受得了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天天跟着婆婆一起劝她。面对这样的步步紧逼,兰红终究是低了头,去医院挂了号。
婆婆跟在兰红后面一起,她心里清楚,婆婆不会是怕她紧张想陪着她,这是想监督自已。
来到医院以后,科室里基本都是婆婆带着儿媳来的,医生也见惯了,开着检查单就让她们排队去做检查。
做完检查还要等结果,走廊上坐着一排妇女,各个脸上都有着相同的神情。兰红想着,她们的经历大概和自已也大同小异吧。
兰红起初还有些紧张,担心检查结果不好,又担心检查结果好。
如果是她的问题怀不上孩子,那婆婆一家人绝对会想尽办法针对她,让她在家里待不下去。
如果不是她的问题……婆婆估计会疯。
等到检查报告出来以后,医生看了看,说兰红没什么问题,年纪又轻,不需要担心这种事。
这其实就是在暗示,怀不上孩子很可能是男方的问题了。
婆婆的脸一下就黑了,在诊室里的时候没说什么,一出医院就发作了。
一会儿说医生不行,一会儿又说医院不行,还说肯定是新婚那天的不顺果然是晦气,最后还说要去托关系找老中医,给兰红好好看看。
再到家楼下的时候,她盯着兰红的眼睛,警告她不许对任何人说今天的结果,否则她想都不要想呆在何家。
兰红忍着泪,委屈地点了点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兰红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