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簌簌落雪布满天幕，透着彻骨的寒意。
弑剑庄内。
原本荡漾的湖水已被冻上一层厚厚的冰面，小亭中，楚暮川端坐在石凳上，捧着香气四溢的茶水，饶有闲情地欣赏着眼前的冬日雪景。
身后倏地响起脚踩雪地的脆响，他却并未回头，只徐徐笑道：“很美的雪景，您说是吗？叶大人。”
木桥上盖满厚厚的积雪，叶慕澄面戴鲛纱，手握血色明艳的纸伞，遥遥望向那道劲瘦的蓝色身影。
这楚暮川还真是善于伪装自已的情绪，她之前可是硬生生将他的手臂崩成血雾，没想到再见面时，他竟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与她谈论雪景。
只可惜，他想要虚与委蛇，但叶慕澄却并没有那个闲情。
她神色清冷，开门见山道：“楚暮川，你应该知道本主为何而来。”
“自然，”他将茶水灌入口中，旋即起身与她四目相对，“叶大人重情重义，想必是为了令尊的事情而来吧。”
叶慕澄危险的眯起双眸：“你都知道什么？”
楚暮川莞尔一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出自已的野心：“近些年魔界的气焰太盛，楚某想邀请叶大人同行，一道探探那魔尊的虚实。”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叶大人尽管放心，这并非是威胁，只是单纯的交易罢了。”
听见他的目标是萧墨染，叶慕澄冷冷道：“本主拒绝。”
“哦？”楚暮川歪了歪脑袋，顺着亭中木梯走到桥上，似是有些好奇，“叶大人为何要拒绝？令尊的消息换取您随楚某走一趟，应该是很划算的交易，不是么？”
确实，楚暮川的目的既然并非流吟族，对她而言无疑是好事，而且这交易的内容在她看来也的确很划算。
毕竟她苦苦追寻父母死亡的真相近百年，从未间断过，这几乎快要成为她的一种执念。
只可惜，她不愿意！
不管有没有那一纸契约，萧墨染于她而言都是将流吟族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恩人。
她叶慕澄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会为了一已私欲就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举动，更不可能让任何人动他。
叶慕澄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只冷冷警告道：“别说是拒绝，倘若你妄想做出任何对魔尊不利的事，本主都不会轻饶你！”
楚暮川似是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她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玩味：“楚某倒未料到，叶大人与魔尊的感情竟这般深厚。”
他抬手接下一片飘落至掌间的雪花，见它被体温逐渐融化直至消失，楚暮川再度抬眼，原本温和的目光骤然被森然笑意取而代之。
“只不过，你似乎并没有那个资格和我谈条件。”
闻言，叶慕澄轻抬油纸伞，从伞沿下露出一双勾人摄魂的寒眸。
“是吗？”她慵懒一笑，带着不易察觉的冷冽。
她抬起纤纤素手，在楚暮川满是惊异的目光下凝成一枚白玉扳指。
它剔透晶莹，做工精细，就如同这漫天大雪般洁白无瑕。
“少庄主见多识广，想必认得这是何物。”她把玩着白玉扳指，戏谑地看他。
楚暮川瞳孔轻颤，暗自握紧拳头，似是要将指尖镶进血肉中。
他自然认得，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宝贝的白玉扳指，也是她留下的唯一遗物。
此物能承载记忆，将一切过往都如画卷般倒映出来。
然而在年少时，他那好赌成性的生父，也就是如今的老庄主，为了赚取更为庞大的利益，铤而走险，将大半的家业都砸进魔域的那间闻乐坊中，最后输的一败涂地。
而那枚白玉扳指自然也夹杂其中。
魔域是魔尊的地盘，所有有价值的天材地宝最后都会被妖魔呈入他的眼前。
而楚暮川此次交易本就是想借叶慕澄之手，将那枚白玉扳指找回来，可如今却阴差阳错刚好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叶慕澄见楚暮川眼底蔓上一层猩红的疯狂之意，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
这白玉扳指是前些年她误入藏宝库时看到的东西，不得不说，那些妖魔呈给萧墨染的时候还挺讲究的，竟会将各种物件的来历一一道明。
而她也是在那时候才得知此物是弑剑庄老庄主的东西。
她本以为这东西应该对老庄主挺重要的，但如今看楚暮川这异常激动的神情，貌似也和此物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耳边风声猎猎，叶慕澄定睛一看，楚暮川已是不管不顾冲上前来试图直接抢夺那白玉扳指。
叶慕澄目光凌厉，将扳指握在手中，而后纵身一跃向后避去，手中红纸伞流光四溢，自她手中飞跃而出，带着极强的攻击力旋转着飞向他。
楚暮川一展折扇，将自身仙力灌输至扇上，随即长臂一伸，用扇身阻挡着攻势凶猛的纸伞。
两股不同的仙力纠缠在一起，层层气浪自碰撞中不断涌向四周，一时间激起雪花无数。
叶慕澄眼中划过一道血色光芒，她抬起手，正想着再动用些仙力将纸伞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猛，然而尚未痊愈的身体却是在她刚有动作时隐隐作痛。
她轻皱眉头，思忖片刻还是收回仙力。
罢了，她此次前来只是与他交易，而非大开杀戒，若是因此加重了伤势反倒不划算。
失去了主人的仙力维持，原本还疯狂旋转的红纸伞随之停下，而后化为红雾凝成一串血红的铃铛，叮铃作响。
目光触及血色铃铛的那刻，楚暮川像是被勾起什么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猛然愣在了原地。
他瞳孔骤缩，颤着手想将浮在虚空中的铃铛抓入手中仔细打量，但还未曾碰到，那铃铛却已自动飞回至红衣少女的腰间。
叶慕澄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拿起白玉扳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来这东西对少庄主确实重要，只不过还是得冷静些才是，否则这笔交易可就做不下去了。”
楚暮川有些失神地盯着她腰间的血色铃铛，良久才将目光移到少女脸上。
她面戴鲛纱，让人难以看清真容，可楚暮川忽然觉得，她在这一刻好似又能和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逐渐重合。
啧，他上一次只隐隐听见铃铛的声响从叶慕澄身上传来，却并未过多观察这铃铛的模样，如今看来，他实在是太粗心了。
楚暮川微微攥紧拳头，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理了理杂乱的思绪，转而又摆出最初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
“叶大人教训得是，方才是楚某失态了，还请叶大人莫要见怪。”
见这人突然这么好脾气，叶慕澄倒是见怪不怪，毕竟这楚暮川一直阴晴不定的，他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没什么稀奇的。
叶慕澄将一颗色泽莹润的金纹丹药抛给他：“这是真言丹，接下来，本主问，你答。”
楚暮川点点头，将其放入口中。
见他二话没说就服下，叶慕澄倒是有些意外。
以他多疑的性子来讲，难道不会怀疑她下毒？
不过叶慕澄懒得追究这些，她隔着漫漫大雪望向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本主的父母是谁杀的，你可知道？”
楚暮川微微摇头：“谈不上知晓，昔日楚某不过是无意间被卷入你父母的战事罢了。”
彼时弑剑庄尚未崛起，他亦仅是初入仙门、资历尚浅的子弟。
师尊为磨砺他们，于是将其一并带至暗夜杀境。
本想着诛杀邪物时顺带收集些天材地宝，岂料楚暮川竟碰巧踏入叶瑾南的交战之地。
那时他双眸赤红，跪在地上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将昏迷不醒的白锦念紧紧护于怀中，不容任何邪物伤她分毫。
楚暮川屏住呼吸，藏匿在一片巨石堆中，看见一道浑身都被灰袍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站在涌动的邪物之中，似是掌控他们的君王。
听到这，叶慕澄面色有几分凝重，这世上还能有操控邪物的人存在？属实是有些过于邪乎。
若非楚暮川服用了真言丹，叶慕澄还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她疑惑道：“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人应该实力不俗，会没发现你的存在？”
“他自是发现了，”楚暮川平静道，“只不过，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杀我。”
他依旧能清楚地记得那道极具威慑力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像是被毒蛇盯紧的猎物，动弹不得。
叶慕澄狐疑地盯着他看，想到什么又问道：“那张有着弑剑庄印记的羊皮纸也是你放的？”
“自然，”楚暮川抱着双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我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能引来流吟族的人到弑剑庄为我做事。”
毕竟流吟族一直与世隔绝，高不可攀，再加上他当时资历尚浅很难有什么说服力。
所以他只好在那些邪物退去时悄悄将那张羊皮纸用泥土半埋在尸体下。
他盯着叶慕澄手中的白玉扳指，颇为惋惜的笑了笑：“只可惜，还是叶大人技高一筹，得到了足够的筹码来与我进行交易。”
叶慕澄并未搭理他，只是暗自整理着他说的信息，想到那道神秘的阵法，又再度问道：“你当时有没有触碰到我父母的身体？”
楚暮川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蛮奇怪的，但在真言丹的作用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碰到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叶慕澄漆黑的眼底再度染上寒意。
只对有着流吟血脉的人有用是么？
这么看来，那背后之人想要杀死的对象果真是他们流吟族。
只是……按楚暮川的话来看，他并不知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叶慕澄低下眸子，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竟然就这么断了……
片片雪花覆盖在她的青丝上，晶莹剔透，叶慕澄呼出一团团白雾，心烦到了极点。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只得就此作罢，将解药和白玉扳指接连抛向楚暮川。
做完这一切，她侧过身子，踏着茫茫雪地打算离开。
身后忙不迭传来楚暮川的呼唤声。
“昭雪。”
他语气肯定，像是早已确认清楚她的身份。
叶慕澄脚步顿住，并没有回头看他。
她并不知道他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却也并不在意。
如今线索已断，叶慕澄自是心烦极了，也无心理会这种事情。
风雪呼呼刮过她的身体，叶慕澄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去，不出片刻，那抹刺目的红色身影便逐渐消失在簌簌雪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