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叶慕澄的身影完全消失,楚暮川才收回目光,将解药服下。
他拂去眉眼间染上的寒霜,若有所思地走入靡丽的寝殿内。
柔软的床上,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无力地躺着,他像是个快要干枯的草木,随时都可能走向生命的尽头。
眼见楚暮川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瞳孔中满是惊恐之色,他艰难的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几个音节。
楚暮川低垂着脑袋欣赏了下他恐惧的神情,而后才一把拉过红木椅坐在床头。
他交叠起修长的双腿,饶有兴致地说:“看到父亲今日这般有精神,我便也稍微放心了。”
老庄主面色苍白,奋力地抬了抬手指,却是无济于事。
楚暮川往后一靠,十指交叉着搭在膝盖上,和善地笑了笑:“父亲定想不到,我今日还遇到了一位故人。”
他望向窗外的风雪,似是在回忆,眼里随之蔓上欣喜的疯狂之色:“真想不到啊,她如今的变化竟这般大,若非有那个铃铛,我估计还真认不出。”
“不过如今既然找到她了,那我自然不会再坐以待毙 。”
楚暮川放下交叠的双腿,身子前倾凑到老庄主面前,阴森的笑容活脱脱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想必您也一定会帮我的吧,我最敬爱的父亲大人。”
-
魔宫。
离渊一回到魔尊的寝殿时,就见魔尊本人此刻正懒散斜倚在殿门旁,时不时掀起眼皮往石子路看去,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离渊心中了然,走到萧墨染身侧先是微微行礼才汇报道:“尊上,您若是在等叶姑娘的话,她现在在后花园。”
萧墨染一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本尊何时说过在等她了?”
离渊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这还用说?您这不是都写脸上了?
他长叹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萧墨染已经头也不回地朝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周围幽蓝昙花开得绚丽娇嫩,隐隐飘来清甜的香气。
萧墨染找到叶慕澄时,她正坐在缠满花藤的秋千上吹着徐徐凉风。
艳红裙摆层层铺开,遮住白嫩的长腿,只余一双小巧的红绣鞋露在外面,叶慕澄低垂着脑袋坐在秋千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墨染迈开颀长的腿,默不作声朝她走去。
察觉到他人的靠近,叶慕澄意识回拢,后知后觉仰起脑袋看他,旋即又再度低下头去。
萧墨染基本很少见过她情绪低落的时候,此刻虽不知其中缘由,却也能从她要的白玉扳指中猜到个七七八八。
他蹲在她身前,仰头盯着她看,轻声说:“有心事的话,不妨同本尊说说看。”
叶慕澄眉目微动,对上他目光,想了想还是将从楚暮川那得来的消息告知他。
说完后,她心烦地叹了口气:“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根本毫无头绪,他与我流吟族结下的仇怨估计得追溯到我父母那辈了,也可能更久远。”
只是这时间越久远,他们要想从中调查真相就越困难,更何况那人的身份背景一概不知,她基本是无从查起。
萧墨染沉思片刻:“你有没有想过,那人既然能如此清楚的知晓有关流吟族的事情,很可能是在暗中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不妨派些人手从这一点上调查。”
叶慕澄微愣,旋即眼里冒出几分精光。
他这番话倒是点醒她了,那幕后之人既然对流吟族的情况了如指掌,极有可能是潜藏在暗处,密切监视着他们的所有动向。
只要从此处入手,而后抽丝剥茧,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而后再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主使,想必也并非难事。
解决了心里的纷扰,叶慕澄瞬间不低落了,她双手捧着张小脸,身子微微前倾凑到萧墨染面前。
清风擦过她墨黑的发丝间,她猝然笑开:“魔尊大人果真思虑周全,不愧是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萧墨染盯着夜色中少女亮晶晶的眸子,轻嗤一声:“本尊很老?”
见他竟在意上了这点,她憋着笑,莫名觉得他这副冷傲的模样有几分出奇的好玩,改口夸赞道:“魔尊大人举世无双,气宇不凡,自是年轻着呢。”
这夸奖对萧墨染而言倒是受用,他瞥她一眼,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幻音默默挂在腰间,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只觉得自已此刻亮的晃眼。
往年自家主人与这魔尊接触的时候,它自是看在眼里,只不过那时的两人基本都是随意聊两句就散了,哪还会像现在这般有说有笑的。
幻音觉得,自从魔尊在暗夜杀境吻了她家主人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逐渐微妙起来,完全不再只是以往那种单纯的合作互利关系。
而且那魔尊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也就它家主人还傻傻地以为人家对她好是因为那一纸契约。
它可不记得那契约内容还管流吟族生死以外的东西。
不过幻音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干涉,若是这魔尊真有本事让它那情商笨笨的主人开窍,那幻音自是心服口服。
-
回到北冥后,叶慕澄便按照萧墨染所说派了些人手去暗中调查流吟族中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只不过那背后之人既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盘算歼灭流吟族的计划,那说明他亦或是他派出的眼线很可能已经在族中站稳脚跟。
再加上流吟族人数量颇多,地势广袤,想要挨个调查颇为费时,所以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有所收获。
这件事总归还是急不得。
除此之外,叶慕澄还对另一件事甚是在意。
那就是暗夜杀境的邪物。
虽然那时候叶慕澄因中招而感到神情恍惚,但她还是清楚得记下来了邪物说的话。
其中让她最在意的无疑是那两句。
是那人的气息,他回来了……
以及那句,他将我们害得这般惨,不可饶恕……
叶慕澄眯了眯眼,深度思考起来。
它们说的气息应该指的是激发流吟血脉后的气息,这点不难理解,她猜测可能是以往身怀流吟血脉的人曾踏入过暗夜杀境并且对那些邪物做了什么。
只是那人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能让只知道屠戮虐杀的邪物这般深恶痛绝。
她之前就将有关暗夜杀境的古籍都翻了个遍,并没有查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
暗夜杀境是自上古时期就已诞生的秘境,而这期间曾踏入过此地的历代流吟之主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即便藏书阁有记载着他们的史策,她也依旧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看来还是得找出那操控邪物的背后之人才能将重重谜团解开。
叶慕澄懒懒坐在桌案上,挥挥手让横七竖八摆放在桌上的书籍各自飞回到原位。
余光瞥见屋门后正探头探脑的叶司珩,她脑袋稍侧,笑吟吟道:“阿珩来藏书阁是想找什么书吗?”
“不是,”他从屋门后走出来,一脸认真地说,“我来找阿姐。”
“找我有何事?”叶慕澄问道。
叶司珩犹豫了半晌,似是在组织语言,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阿姐,那魔尊肯定是对你图谋不轨,你跟他走太近容易出事的。”
叶慕澄显然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她愣了愣,旋即失笑道:“我有什么可被图谋的?”
“怎么没有?”叶司珩双手叉腰,一副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模样,咬牙切齿道,“阿姐聪慧、漂亮,还厉害,他肯定是起了歹心。”
幻音闻言在心里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连主人的弟弟都能轻易看出来的事,它主人却傻傻看不出来。
真叫人头大。
叶司珩双手紧握成拳,喃喃自语道:“果然我还是得再去一趟魔域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见他像一只被激得炸毛的小猫似的,叶慕澄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魔尊的为人还行,不会出什么事的。”
叶慕澄本意是想安抚他的,可叶司珩一听自家阿姐居然替那个臭男人说话,一下子更气了。
啊啊啊!他要宰了那个臭男人!
见叶慕澄已经走出了藏书阁,叶司珩大步流星地追上去,跟在她后面继续叭叭道:“阿姐,你干嘛那么信任他,你跟他有那么熟吗?”
“还行。”叶慕澄微微点头。
叶司珩傻眼了:“你和魔尊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慕澄脚步一停,歪着脑袋看他:“阿珩,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她浅浅笑开,意有所指道:“就像你暗中对那几个叛变的长老一样。”
叶司珩睁大了眼睛,有些出乎意料:“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她答道。
起先得知轩月宗并没有动作的时候,她倒是没有怀疑,也懒得去搭理,只不过那几个叛变的长老就不一样了。
他们毕竟是族内之人,就那么无缘无故消失了的话,她自然是得留意一番。
不过当她得知此事与叶司珩有关时,她就没有再查下去了。
她知道叶司珩一直有些事情在瞒着她,虽然瞒不住……不过她也是尽可能不去揭穿他,毕竟秘密这个东西嘛,还是得保留一点神秘感才行。
叶司珩一脸呆滞,不由得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完蛋!他一直在阿姐心中塑造的乖巧形象破灭了!
都怪那几个老家伙心生歹念,害得他在阿姐面前失了态。
见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叶慕澄捏了捏他柔嫩的小脸,安抚道:“阿姐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阿珩的小秘密还是守住了的。”
“真的?”叶司珩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见她点了点头,叶司珩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维持的形象还在。
想到什么,叶司珩又凝重道:“那你和魔尊……”
叶慕澄双手一摊,无奈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你大可放心。”
眼见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司珩只得作罢,他又与她聊了几句家常,才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