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她们一面为爱死去活来,一面又并不需要爱情,只要有人稍微对她好一点,便可以为其扑汤蹈火。
即使是这世间最聪慧的女人也不能例外。
郑州,秦家,栀园。
在秦思又一次叹了一口气之后,搁下了那纤纤十指里边握着的雪白信件,将身子软在了身后沉默着搂着她的男子身上,若是有人透过窗口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定会赞一声璧人无双。
只见那男子朗眉星目,如墨长发揽在脑后,只用一根银色缎带随意束缚着,一身宽袍玉带,皱巴巴的被他身上的女子压着,那女子未施粉黛的脸上虽不是什么绝色风光,可到底常年泡在文墨之中,那股子诗书气息只迷人眼,一双含倦的桃花眼眨了眨,手中拂过衣上褶皱,一刹那间,竟也是填诗入画,不可多得的好素材。
“我早该想到,我是不该入京的。”秦思叹了一口气,她此刻如此哀愁,还得多亏了三个月前她那亲姑妈接她入京惹得祸,那本是成帝的千秋宴,大约成帝也知道自个儿是晚秋之蚁了,是以这次的千秋宴摆的甚是隆重,宴席延绵从宫中摆到了市井。
那是秦思的一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普天同庆。
随着自个儿闲散的太守父亲和自个儿一向是爱显摆的母亲进宫,虽然不是头一回了,她仍然觉得窘迫。
太守官职并不高,若非是托了她那做昭仪的亲姑妈的福,只怕她这一生都无缘进宫面圣,当然,她也只得有机会远远的模糊的看上那么一眼,落座于二席的角落,还牢记着父亲的忠告,努力的做个纯情小透明。
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本就不该太过于耀眼,她也一向懒得在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里出现,只冷眼看她们争奇斗艳。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比较大场面的寿宴罢了,只可惜她并没有意识到九龙夺嫡已经进行到何种地步了,还自我感觉良好的自斟自饮,就在她那双桃花眼在十六胡献上来的舞姬那柔软的腰肢里醉倒时,她那一向爱显摆的娘亲在那群贵妇里气急败坏的把她揪出来了。
“我家的女儿,天下第一才女本就是名副其实。”
那声音刺耳的紧,只听几个贵妇人略带嘲讽的拿那宽袖子掩着半边脸娴静的笑了笑。
三分嘲讽,七分不屑。
秦思晃了晃手中酒杯,迷离里只见得席间无数双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如胶似漆,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了。
“子归,你快来做首诗叫她们瞧瞧。”
子归,便是她的小字了,本来女子无字,偏生她的几个手帕交玩什么游戏,各自取了一个。
无知妇人还在一脸炫耀,直叫秦思扶额长叹,只见坐在皇帝边上一身盛装的皇后与贤妃听了自个儿娘亲的大嗓门后,也纷纷望过来。
“既然如此,子归便也献上你的才艺,叫咱们大家伙儿长长眼好了。”
她那身为昭仪的亲姑妈是个极其会卖侄女的人,这不,见着自个儿上首的两位身份尊贵的女人也朝她看来,连那年迈的成帝依旧是探头过来,似是要她献上一份才艺一般。
这献得好了,便坐实了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头,却抢了那些个为了这么一场寿宴努力了许多个日子的大家闺秀的风头,叫她们找不着个好归宿才是得罪人的地方。
像这种大型的皇宫大宴,本就是贵族女子与那些个介于纨绔和成功人士之间的公子哥相亲的好时候,却叫她这名花有主的人给破坏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子归便献丑了。”
秦思缓步从自个儿坐的二席上走了出来,顺手还拐了个鸡腿塞进嘴里,再从嘴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一根光溜溜的骨头了。
大多数人因为离得远,并没有看清秦思的动作,反倒是坐在自个儿亲姑吗的边上的一个长得十分标致的男子莫名的发出了一声嗤笑,既是坐在自个儿姑妈边上,又有许多大臣坐在附近的,想必便是传闻中在拉拢朝臣的四王爷封玄英也就是她的亲堂哥了。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个儿身上那一身杏色的衣裙,以及脖颈间戴的那一套琥珀璎珞,头上也并没有几多累人的饰品,也并不抢眼,便自我感觉良好的走到了大殿中央,至于她吃剩下的骨头么,她刚才行过女眷席间的时候随手丢在了一个看着十分像扬州瘦马的姑娘的碗里,不过那姑娘虽然是像极了扬州瘦马,但到底是京中养大的姑娘,眉宇里满是雍容气度。
大殿中央本在跳舞的胡姬早已退下,那诺大的地方,只有那么一袭杏色的秦思站在大殿中央巨大的羊皮鼓上,因了没有想过要准备些什么,便什么都没有带,只能献一曲舞了。
若说舞蹈,这地方的人大抵是从未见过广播体操,若非是秦家多年以来都有从宫中请教习嬷嬷去秦家的缘故,秦思非要应付着跳一套广播体操了事。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秦思站得直了,没有伴乐,便自个儿以手击掌打着拍子,一时间,竟把满大殿里见多识广的大臣、使臣看得呆了。
“这女人是要朗诵一下孔子的名言警句蒙混过关么?”
她听得有一声嗤笑,便见着大殿里有人眉目如画,坐在贤妃座下,虽然与自个儿亲姑妈坐下的男子长得十分的相似,但更多的有那么一份君临天下的霸气风范。
不过显然成帝并不怎么喜欢他,想必便是传闻中有那么点小霸气又有那么点刚正不阿的六王爷封景琰了,为什么秦思知道皇帝并不怎么喜欢这六王爷的呢?这得从皇帝封爵开始说起,封景琰被封在了紧邻边关的越州,越州是个极其奇怪的地方,山区多雨,城里多旱,若是难以适应气候,只怕一年半载便去西天问候佛祖了,再者那越州频临十六胡,地方多动荡,民风开放而多变,就算没有水土不服也得叫那些个民众气得归西。
“子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思及此,秦思竟是没有搭理封景琰,不过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封景琰听的。
“子曰:芝兰生于幽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
秦思就那么用手拍打着节拍,竟是一口气将孔子名言念了大半,就在她那亲姑妈以及亲娘亲都有些慌了的时候,便见着她的身子开始动了。
广袖徐徐而开,杏色的身影宛若成了一道道杏色的墨点,三寸金莲在胡姬遗留在大殿之中的鼓上发出清脆而又有节拍的声音。
大殿里有不少人,此刻却安静极了,只听得那些鼓声在心中来回激荡,只感觉鼓上人穿越了时光,从洪荒走来,或御风或乘云,那一袭杏色衣衫,都化作了天边的霞辉。
看不清她的脸颊,只知道她独行千山,为求圣人语,可惜圣人早已无声,只剩足尖鼓点阵阵,这一舞不为倾尽天下,只求化云化雨,造化万物一般。
等大殿之中的人回过神来时,早已没有了眼中那些光景,只看得一袭杏色衣衫,有人轻巧的从羊皮鼓上跃下,爽朗一笑。
“臣女献丑了。”
那不卑不亢的身影早刻进了在座的青年才俊的眼里,直教人望得直了,可惜了那一张脸并没有正懊恼着的京城一枝花来的美丽,连坐在尹老将军边上淡淡移开眼眸给自个儿喂酒的尹冰裳都不及。
即便如此,仰慕者依旧很多,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成帝,依旧是笑眯眯的。
“好,朕的千秋宴上能得这么一舞,足可以见南朝江山稳固,否则哪来的如此圣贤之舞。”
年迈的成帝抚掌大笑。
“皇上圣明,功德自然是载入南朝史册的,南朝千秋万代,生生不息,定会出现许多个如臣女一般舞出这样的舞的人。”
拍马屁的功夫,秦思是做得极其的好的,何况皇帝的马屁是如此好拍。
“你这舞可有名字?”
成帝十分愉悦的问道,同时赐下明珠千斟,黄金若干。
“回皇上的话,这本是小女闲来无事创的,还没有名字。”
秦思给自个儿亲娘挣足了面子,抢够了风头,自个儿亲娘便也是投桃报李,在皇帝边上吹了几口风儿,这让混在大臣堆里插科打诨的秦思亲爹十分的吃味儿,整的这半老徐娘跟什么似的,还以为有以前的风韵一样,乘着美人看他,忙唾了一口。
“还请皇上命名。”
秦思想了想,还是给了自个儿亲娘一个台阶下,免得那眼巴巴的阵势,叫人以为她们秦家没什么底蕴。
“就叫追贤舞罢。”
成帝笑眯眯的看了看秦思,缓缓说道。
只是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他这么一命名,导致后世都只知“追仙舞”,不知“追贤舞”。
这千秋宴的风波一过,秦思便吓得拖着自个儿亲爹亲娘回了郑州,只叫她们住的那家驿馆馆长被媒婆挤大了头,到最后翻遍驿馆,依旧是没找着那能跳出追贤舞的才女来。
这事倒是成了京中的一大乐谈,只可惜秦思愁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