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玄英抿着唇用目光将二皇子送走,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在两个小太监的手里缓缓被盖上,他才把目光收回,重新拿起手里的奏折。
七月,本来便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又因了大河决堤,淹没了不少镇子,各地纷纷上了奏折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来,而另一边十万大军已经出征越州,已经到了平州,元帅虽有天纵之才,却也是个没上战场的央子,也等他御驾亲征。
“对于水难,秦岚有何看法?”
封玄英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忽然在想自己为何一定要和封景琰反目成仇,明明,封景琰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他将自己疲惫的身子靠在身后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恹恹的看着一直立在案前没有动过的秦岚。
“奴婢并不懂这些朝中事。”秦岚敛了那狭长的眉目,躬身说道,说完又为封玄英添上温热的茶。
“朕……忘了。”封玄英的目光懒懒的打在秦岚脸上,忽然有些失神。
宫中许多人曾说过秦岚长得与皇后很像,偏偏儿日日见面的封玄英却没有感觉,此刻她低眉垂眼,狭长的眸子几乎要敛出眼折子来了,琼鼻勾勒着柔和的画面,水色的唇,如凝脂一样的皮肤,有那么一瞬,封玄英仿佛看见了年少时分的皇后立在阁楼之上,目光婉转的望着远方,几个兜兜转转后回望自己的眼神。
“……思。”
封玄英张了张嘴,唤出皇后的闺名来,秦岚却并没有听到一般,弓着身子缓缓说道:“皇上放宽心,奴婢会提醒皇上的。”
秦岚抬头笑时,露出一派嫣然来,直让封玄英暗叹一个男儿竟能生出如此皮相来,可惜却错入了宫门,更叹息的是自己的那一走神。
皇后哪有眼前的人浓烈啊,明明是一杯烈酒,让人想要狂饮而下,却又浓烈的让人难咽下。
封玄英皱了皱那好看的眉头,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太阳穴,秦岚想了想,去窗边推开雕了纹路的窗户,窗外的阳光懒懒的,一股凉风吹来,封玄英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痛,案上的奏折哗啦哗啦的被吹得翻滚起来,秦岚在窗前回身看他,柔声道:“陛下,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去准备吧。”封玄英思索了片刻,让秦岚去铺好书房角落的床铺,自己松开了一直折腾着自己的太阳穴的双手,端起案前香气四溢的茶,浅浅的饮了一口,看着桌上被风吹乱的奏折,心头眉上思绪万千。
若是此时封景琰还在身边该有多好?封玄英想起他那王妃娇艳欲滴的小模样,想起他俩与他在御书房里共同商议如何剔除郑州秦家这块骨中钉肉中刺的时候。
是什么能够让他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呢?他将目光停留在早已燃末的苏合香上,一双黑眸里满是迷茫。
“这朝廷和我,究竟谁重要?”
封玄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荡出一丝惨笑来,目中悲凉。
“皇上,床铺好了。”
秦岚此刻却是端端儿的回来了,服侍封玄英脱好衣物,为他盖上锦被,又从盒子里拿出香料堆进金兽之中,却是安神香。
秦岚看着封玄英已经睡着,便拿起了案前的朱砂笔,一笔一划的在奏折上写了起来,细一看,竟与皇帝的笔迹一模一样。
“好累啊!”诸葛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一个大浪打来,将他从自己的驴子上卷进了水里,当然,尹冰裳分配给他的几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随从也一同被打进了水中。
此刻诸葛昱刚要离开平州,就被热情的平州挽留了。
同时随他一起下水的还有行李、银票啊什么的,在他的眼前飘荡开来,诸葛昱此时的心里十分的不美丽,要知道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很有才华的样子,但其实他是个财迷!
他有些沮丧的扑棱了两下,却因为不会游泳而喝了几口满怀怪味的水,他的几个随从却因为长得高大很快就从水里站起来了,一左一右拎了行李便走上岸了,直到最后一个大汉上岸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一手拎着他一手牵着驴往露出地皮的地方走。
“这地方的雨水真多。”诸葛昱感慨道,闻着身上的怪味儿,鼻子皱得紧紧的,忙跑去翻了几件尚未湿透的衣服在小树林里换上,才长出了一口气感叹还是他这幅人模狗样的好。
“先生您看,这出州界的路被堵上了。”一个随从指了指平州往东去的道路,只见那黄海一片中露出个小尖角,而那尖角处拴着一只约莫三丈宽的船,正在打捞着水里的东西,而那小尖角正是诸葛昱来平州时还见过的哨兵塔的顶尖,转眼就没有了。
诸葛昱张了张嘴,一口毒舌竟无言以对。
“诸葛先生!”
就在此时,从他们走来的方向来了个撑伞的小黄衫,却是在邓国公家见过的邓管家。
“邓管家。”诸葛昱立马在随从撑着的伞下朝着那人作了一辑,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点稚嫩的书生气,可是这人真的稚嫩吗?已经走近了的邓管家抽了抽嘴角,几乎要怀疑这诸葛昱是不是从小跟着自己的老妈去菜市场买菜长大的,那一嘴的三寸不烂舌,让人忍不住想要献上膝盖。
“刚刚儿国公爷才走,我这也正要出州界了,邓管家还特意过来,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诸葛昱面露疑惑,两人冒着大雨,说话都只得大声点,他一句话说完,总感觉自己晚上得多吃两碗饭。
“国公爷说,今日雨大,请诸葛先生回家。”邓管家同样大声的说着,两人说了片刻,水汽便打湿了两人的襟袖,便也不再多说,上了邓家的船一溜的又往回走,诸葛昱看着地面上的大水,目光兜兜转转的绕回了自己的掌心,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大雨,每年都会发生那么一两次。”邓管家听见了诸葛昱的叹息,目光停留在船下的水中,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此刻船上的茶童已经奉上热茶,又一次摆出了小炉子烧着开水。
诸葛昱总算是感觉到了那么一丝暖意,脱去了已经湿透的外袍,又给自己理了理衣袖,才缓声与邓管家旁敲侧击起来。
“可是邓国公府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邓管家给诸葛昱沏了一杯茶,听了诸葛昱的话,摇头不语,诸葛昱是何等机敏的人啊,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示意一旁因为船蓬不够高而弯着腰的随从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邓管家,邓管家不动声色的将荷包收了起来,敛着声音说:“京城有大变动,国公爷再能耐也不能把兵借给你们越王。”
诸葛昱听完这话,心里一咯噔,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来,要知道他前些日子就已经把报喜信函送去了越州,如果尹冰裳没有停止看信的时间的话,估计早就看了千万儿遍了,这让他回去如何交代?诸葛昱左思右想,只觉得不能这样回去。
一座乌篷船在水中飘飘荡荡,终于在一座山头停了下来。
说来也巧,船刚停,雨水便也不下了,似与诸葛昱做对似的,半个时辰之后他竟然是和那不肯借兵的邓国公坐在湿漉漉的山头看水退下。
邓国公约莫是有些愧疚,与他话起了京城里的大小八卦。
“你可能不知道,此时京城里可是乱了套了。”邓国公虽然不在朝野,而是在民间做了个闲散国公,可京城里的消息却是一点儿没落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可想而知他的手伸得有多长。
“难道不是陛下要出征越州的事么?”
知道邓国公要开始发挥他那八卦宗师的特长了,诸葛昱忙狗腿的献上了从邓国公地窖里偷来的好酒。
说真的,男人八卦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
“哪跟哪啊,我跟你讲,朝廷才与敌夷打了一场,早已元气大伤,若不是尹老将军这匹沙场老将出征,恐怕朝廷落不着一点好处。”邓国公欣然接受了诸葛昱的献媚,开了瓶子饮了一口酒润喉,“虽然现在越王兵马少,可朝廷里的精兵也不多,被皇帝钦点的那几个都是些纸上谈兵的软蛋,再加上如今这季节靠近大河两岸的城市都水患不绝,更没那个精力御驾亲征了。”
“那敢问京城是有什么大变动么?”诸葛昱殷切的望着邓国公,显然是没明白这些事与邓管家口中的跟京城有大变动有什么关系,只是此刻邓国公却以为在诸葛昱眼中看见了崇拜的目光,他又饮了一口烈酒,满意的用醉意微醺的眼打量着跟哈巴狗似的的诸葛昱,缓缓说道:“孺子可教也,京城中最大的变动不是朝政,而是后宫啊,皇后归天之后,后位虚席,后宫之中我也以为是华妃能够拔得头筹,此时想来,陛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可这跟国公爷你不借兵有什么关系……”
诸葛昱忽然觉得有些颓废,可转念一想,若是皇帝重新立后,就会大赦天下,免赋三年,到时候空虚的国库就会更空虚,这次出征,岂不是就是虎头蛇尾成了笑话了?
何止是不用找人借兵,简直是可以蹲家里泡两壶茶看热闹了,诸葛昱正想通了一窍,就瞅着邓国公恍若立了大功似的,一副高人模样般挺直了腰杆,美滋滋的一口烈酒灌下,忽然两眼一瞪,凶神恶煞一般瞅着诸葛昱。
“臭小子,是你偷了我藏了多年的女儿红?”
邓国公一句话尚未说完,诸葛昱已经像只兔子一样跑远了,微醺的晚风带着潮气吹来,他打了个冷噤,暗骂一声狼崽子,却笑着回屋写了封长信寄往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