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再次陷入静谧，片刻后，谷延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爸，对不起，我和妈瞒着你查到了谭清泉这个人……其实主要是觉得好奇，也没有别的意思。”
谷宗良一副很大度不计较的样子：“我明白，好奇心人皆有之。是不是看到他的照片后，就更好奇了？”
谷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谷宗良笑呵呵道：“你们年轻人，想象力太丰富了也不是好事。”
谷延跟着赔笑，又试探地问：“那……谭清泉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谷宗良说，自已一开始以为谭清泉和金桂可能体力不支，二次落水，和闵涛一样都遇难了。
所以他回到闵虹身边后，就没有提谭清泉这个人。
毕竟闵虹已经被哥哥和嫂子的噩耗击倒了，一个对她而言的陌生人，就没必要再讲出来徒增伤感。
直到前两年，谭清泉突然从网上联系到他。
“我前几年接受过一次人物访谈，他大概是文章里认出我，辗转找到我的联系方式。”
谷宗良露出痛惜的表情：“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一直住在镇上，以做自媒体为生，还烧坏了脸。”
“他说当时爬上车头后体力不支，加上山洪力量极大，车子晃动湿滑，他们后来没能爬上岸，又落水了。”
“他飘到了下游，被救后跟着一个专做红白喜事的乐队四处漂泊。那年头不像现在信息发达，他也以为我们都死了。”
“至于他怎么改名换姓成了谭清泉，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没问。因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
“他说自已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也不想花钱去治疗受罪，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了无牵挂地过最后的日子。”
谷宗良说完，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杨君卓把这个故事听进去了，不由得感叹道：“人的命运，真是无常啊。”
他一出口，其他人打量他的目光各异。
闵一乔没理他，转头问谷宗良：“所以，他原本不叫谭清泉，而是顶了谭清泉的名字？”
“……对。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谷宗良沉声道：“不过，我猜这也是他找我帮忙的原因。他不是真正的谭清泉，所以不想死在谭家的房子里。”
“那，他现在……”闵虹轻声道。
谷宗良摇摇头，语调十分悲痛：“他在灵醒居住了大半年，最后如他所愿，安详的……走了。”
谭清泉，死了？
闵虹想起自已手机里收藏的那么多个视频，想到那个戴着头套侃侃而谈的男人。
在多少次她烦闷无聊的时候，是他的视频陪伴她。
他讲的每一本书，她都买回来过，有的读完了，有的晦涩难懂。
他的声音、语调和小动作，她都非常熟悉。
她幻想过他的长相，幻想过他头套下每一个表情。
虽然她从没有想过和他在网络之外认识，但此刻突然得知这个人死了，心脏瞬间仍然感觉穿破了一个洞。
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如果冯素芝没撒谎没看错，那么这个谭清泉还很有可能是害了闵涛和金桂的凶手。
闵虹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过，胸腔里满是空茫的失落夹杂着恼怒的恨意。
“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堂哥这个人，性格比较孤僻，加上身体的问题，他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
谷宗良揽住闵虹的肩膀：“所以他也拜托我保密，不要对你提起，主要是不想打扰你。”
闵虹机械地点点头：“可是……那个人说，爬上车头的男人不帮忙救人，还把……还把大嫂推下水。”
谷宗良叹口气：“首先，你们也说，那个人看到的是三个人，很可能不是我们几个。”
“其次，就算他看漏了水里的我，在那种情况下想必他距离也很远，只看到一些动作，并不能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万一真如目击者所说，堂哥非但不搭救还推了大嫂……阿虹，他现在人已经死了。说真的，这笔糊涂账，咱们怎么算？”
怎么算？闵虹现在脑子一团乱麻。
她下意识看向闵一乔，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讯息。
然而闵一乔垂着眼一言不发，仿佛他们讨论的事与自已无关。
“可以开始吃了吗？我最近总是饿的快，都有点儿胃疼了。”张寒影突然懒洋洋地开口。
厉桐看向她，眼神从她脸上飞快扫到身体，又马上收回来。
闵虹仍然有点魂不守舍，只是摆摆手道：“你们快吃吧……我，我想上去躺一会儿。”
“宗良，你陪孩子们，让乔乔扶我上去就行。”闵虹搭住闵一乔的胳膊，转过身不看其他人或关切、或探究、或思索的目光。
姑侄俩缓步上楼，闵虹能感觉闵一乔的胳膊很有力，于是她也承着力走得很稳。
进了房间，闵虹终于卸下一口气，瘫软地倒进沙发里。
闵一乔虽然对她心有怨恨，但到底这么多年也受了她的照顾和疼爱，看她这么难受仍会于心不忍。
她端了一杯水喂闵虹喝，又给她拉过毯子盖上。
“乔乔，我知道说多少对不起都没用，换不回你爸妈……但是，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心好痛啊……”
闵虹的眼泪不由自主滚落，不知是为闵涛和金桂而流，还是为谭清泉，又或者是为一叶障目的自已。
闵一乔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但却始终沉默。
她还无法彻底原谅闵虹在那件事里的欺瞒，虽然父母之死并非闵虹直接导致的，但却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一直到闵虹平静下来，闵一乔才低声道：“我们都知道，那件事只有素芝婶一个人证，而且二十多年了，也没有任何别的证据，即使报警也没用。”
“但是现在姑父承认当时是四个人，就佐证了素芝婶话里的一部分真实性。”
“可是，宗良说谭清泉已经死了，咱们……”闵虹实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盼着谭清泉没死，还是就死了干净。
“他说那个人死了，可我们并没有亲眼……”闵一乔正说着，房门猛地被推开。
谷延扶着门框道：“山里出事，我爸和杨君卓走了。”
“什么事？”闵虹焦急道。
“不清楚，他接到电话就喊杨君卓开车，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的表情。”谷延看看闵一乔，“要去吗？”
“去！”闵一乔起身，又叮嘱闵虹：“您好好休息，我和谷延去看看。”
闵虹却坚定道：“我必须去。”
她总觉得，那个或许“死了”的谭清泉身上，还有不少秘密。
而谭清泉既然死在灵醒居，她就算是找他的坟也要去看看。
平时谷宗良从不让她去灵醒居，今天她可不管那么多，豁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