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版托马斯火车头轰隆隆驶过,五六节色彩斑驳的车厢里传来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
田旋花站在小火车外围的铁栏杆旁,紧紧攥着邬心蜷缩在一起的细瘦手指。
也不知是谁先出汗了,两人手缝里滑腻腻的,让田旋花很是不舒服。
下一秒,邬心从兜里掏出一块鹅卵石,在铁栏杆上疯狂敲击起来。
她急切地看着里面还在运行的小火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声。
巨大的噪音吸引了旁边很多人的目光。
这个游乐场并不大,游乐设施只有小火车、旋转木马和儿童版海盗船,因为紧挨着医院,人流量不少。
带生病的孩子来玩一会儿,多少能缓解情绪,也是很多家长用来说服孩子配合吃药打针的手段。
“……心心乖,我们不玩儿……”田旋花迅速扭身安抚邬心,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试图把她带离游乐场。
“啊!啊……呜啊……要……呜啊……”邬心脚下仿佛生了根,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腿十分有力量,甚至用脚腕勾住了栏杆,田旋花一时拉不动她。
“乖啊,咱们今天不玩儿,下次……下次好不好?……下次我……妈妈一定让你玩儿……”田旋花语气温柔,手臂暗暗使劲儿。
旁边等候的几位家长迅速交换了眼神:
小女孩又黑又瘦小,七八岁的年纪还说不出完整的词句,明显智力有问题。
年轻的妈妈面容清秀但憔悴不堪,身侧背着巨大的帆布编织袋,衣服明显不合身,下摆还沾着洗不掉的陈年油渍,大概率是从贫穷山区来宁市给孩子治病的可怜人。
虽然大家互不相识,但此刻都很默契地对这对母女产生了怜悯之心。
田旋花没工夫注意围观路人对她和邬心的猜测,她用单薄的胸膛贴住邬心的头,一下一下轻抚那枯草般细软的头发,语气仍是充满了十二分的耐心:“不闹不闹,妈妈知道你想玩儿……明天,明天好不好?”
小火车跑三圈不到五分钟,要花20块,够吃三天馒头了。围观众人都理解她撒这个谎,明白她是想先把孩子哄出游乐场。
邬心仍是愤怒地嚎叫着,细瘦的胳膊很有力,朝着田旋花劈头盖脸甩过去,不仅弄乱了她的头发,还在她脸颊上发出清脆的巴掌声。
围观的人露出不忍的表情,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似乎想上前又犹豫不定。
田旋花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就那样蓬乱着头发,竭力箍住邬心的胳膊,嘴里还是温柔地劝说:“我们去看小鱼好不好……红色的小鱼,是不是最喜欢了……”
大概对看小鱼很有兴趣,邬心终于不再愤怒地挥手,嘴里的叫声也渐渐低下来。
田旋花环视四周,远近各处都有陌生人的目光。
或许是被看得羞恼,她涨红了脸,拖着嘴里还在呜呜怪叫的邬心,拽着沉重的编织袋,磕磕绊绊来到公园南侧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旁。
湖不算大,周围摆放了不少半人高的怪石,湖面还漂浮着淡紫色睡莲,数十条橘红色锦鲤在叶片下游来游去,别有一番景致。
邬心终于收了声,趴在不锈钢栏杆上往下看。她很喜欢鱼,努力地伸着胳膊向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
田旋花松了一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用袖子抹了抹汗,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神落在邬心薄薄一片的身体上。
邬心太瘦了,感觉这时候来一阵风,她就能随着风飘落水底,变成那些红色锦鲤的同伴。
即使发脾气时力气很大,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是最柔弱的存在。
田旋花抬眼扫视周围,怪石和松树形成了错落的屏障,比起游乐场,湖边安静的过分。
松树树干外的石子小径上即使有人匆匆走过,也只能依稀看见迈动的鞋子。
很快,田旋花感觉灵魂似乎漂浮在半空中。
她看到表情麻木僵硬的自已伸出一只手,苍白瘦削但有力,手背上能看到淡蓝色血管,手掌和指腹还有薄茧。
那手缓缓贴近邬心的后背,而大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的邬心毫无防备,甚至还被水里的鱼儿逗得咯咯笑起来。
田旋花屏住呼吸。
她还年轻,只要稍稍用点力,后半程人生,应该就能没有负担地前行了。
双手缩到胸前,继而使劲推出去,指尖触到了邬心背上起满毛球的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