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宗贤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房间里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闵虹原本还沉浸在谷宗良质问她不爱他里,突然就一个激灵,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谷宗良的背影如石头般僵硬,他直直地站着,已经迈出门的一只脚也如同被定住,久久未动。
闵虹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谷宗良”的手腕。
“谷宗良”被她拉扯转身,脸上满是疲惫、震惊混合不甘的表情。
闵虹瞪着眼睛问:“你,你真的是?你不是……你是……”
她语无伦次,太多话堵在心口,说出来字字句句全都破碎混乱。
“谷宗良”嘴角略微颤抖,眼神滑过房内每一个人,但又并不是在看他们。
他是在看这个房间,房间的家居摆设,墙壁地板,一点一滴。
看到他的动作和眼神,田旋花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她一直觉得这个房间像是从八十年代复制过来的,现在,她恐怕知道答案了。
“这里,是你仿照你母亲当年在县城的家里布置的?”
田旋花轻声问道。
“谷宗良”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回答。
“我看到衣柜里挂了几套女士裙装,和几件青少年的男装。”田旋花想起自已看到的那些衣服,当时还纳闷。
裙装都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款式,男装也是那个年代的校服和运动服风格,但男装全都是一式两件。
“谷宗良”还原了当初母亲在县城的家。
当时那个家里住着妈妈和弟弟,按理来说不会有两套一样的男装。
“谷宗良”想象自已也住在这里,被母亲接纳,所以给曾经的自已准备了和弟弟一样的衣服。
多年来他一直从老家的肥皂厂购买大量老式肥皂,一是因为母亲曾在那里工作,二是因为他怀念那种肥皂的味道。
那是母亲身上独有的、一直萦绕在他记忆里的香味。
眼前的“谷宗良”,其实应该是双胞胎兄弟中的哥哥,谷宗贤。
“没错,我是谷宗贤。”
或许确实没办法在隐瞒,也可能事到如今隐瞒也再无意义。
他终于缓缓开口,承认了自已的真实身份。
太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他精神恍惚了一下,有种在说别人的荒诞感。
“从那场洪灾里得救后,我回到阿虹身边,顶替了我弟弟谷宗良的身份。”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醇厚,说出来的话却像毒刺扎进闵虹的身体。
“那么,蜗居在海边小城的是谷宗良,后来他遇到谭清泉。”
“你和谭清泉曾经认识,谭清泉自然以为他是你,邀请他去老家。”
“再后来,他从大火里逃生,谷宗良就变成了谭清泉。”田旋花总结道。
谷宗贤点点头:“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很聪明,果然我没看错。”
田旋花并不感谢他的夸奖,而是嘲讽道:“你们兄弟俩可真会玩儿,好好的不做自已,都喜欢演别人。”
闵虹的牙齿都在颤抖,勉力提着气问:“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谷宗良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她?
既然你是谷宗贤,为什么要骗她这么多年?
为什么……
谷宗贤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微光。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实在太过久远。
当他和弟弟再相遇时,实在没想到是在自已最狼狈的时候。
虽然弟弟对他一如既往热忱,但他自已知道,他在社会上那几年受的苦,已经把他磨成了一个自私又阴狠的人。
好在,他看到弟弟也没上大学,而是成了个辛苦跑长途的小商人。
但弟弟依旧比他命好,有了漂亮老婆,还有肯帮衬他的大舅哥。
兄弟俩重逢那些天,弟弟跟他聊了很多很多。
或许因为世上就剩他一个血亲,弟弟对他掏心掏肺无话不谈。
给他讲自已和闵涛相识的过程,讲闵虹多漂亮多可爱,讲他和闵虹对未来的规划,讲两人恋爱时的甜蜜点滴。
他知道,弟弟讲这些,就是为了说动他跟着一起去落户。
以后兄弟俩又在一处,彼此也有个照应。
可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嫉妒。
这嫉妒并非一天两天而生,其实由来已久。
从父母离婚后,他天天遭受毒打开始,嫉妒的种子就种下了。
到四人返程时,那颗黑色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于是,就发生了冯素芝目睹的那一幕。
但是,天地间只有冯素芝那样一个“无用”的人证,他就此承认的话,才是最大的傻子。
“金桂那个女人确实一路上对我横眉竖目,你猜得很对。”
谷宗贤说着,脸上竟然浮起痛心的表情:“但是我当时仍然不计前嫌,把她从车里拉出来了。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搭救她老公,那是因为我也受伤了啊。骨折,手臂使不上劲儿。”
“水流太急了,我当时也在着急想办法,但闵涛没劲儿了抓不住树枝,被泥水冲走。”
谷宗贤摇摇头,惋惜地说:“后来金桂还反过来怪我,我理解她的崩溃,也没有推她。是她自已发疯,我只是拉开她,谁知道她没站稳落水了。”
他语气沉痛,一副自已也很悲伤、很无奈的样子。
“你胡说!”闵一乔猛然冲过来,抓住了谷宗贤的衣领。
“素芝婶看到了,就是你把我妈妈推下水的!”闵一乔听他颠倒黑白,终于也忍不住怒火。
“我还是那句话,证据!不要以为我承认和弟弟换了身份,就什么罪名都给我扣!”
或许名字和身份真的有魔力,谷宗贤才不过承认自已身份几分钟,身上就多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轻狂和无赖。
闵一乔情绪过于激动,一时恨得说不出话来。
田旋花轻轻把她拉到自已身后,朝着谷宗贤笑了一下:“谷总,要证据是吧,我给你。”
说话间,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着谷宗贤的头部迅速喷了几下。
谷宗贤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脸,他以为田旋花拿的是防狼喷雾之类的武器。
站在旁边的厉桐也这么以为,第一反应就是后退。
就连一直默默吃瓜的杨君卓都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先抱住了自已的头。
预想中的可怕场面没有发生,谷宗良只觉得有湿湿凉凉的雾气落在自已手上和脸上。
紧接着,他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
“谷宗贤,你一直害怕桂花的香味,难道不是因为你亲手害了金桂吗?”
田旋花的声音轻柔,听在谷宗良耳朵里却如同魔鬼的呢喃。
因为田旋花那几下喷的量很足,花香逐渐在空气里扩散开来,房间里的人都闻到了那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
只有谷宗贤如同置身炼狱,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紧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这萦绕鼻端的香味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恶臭、是毒物、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