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宗贤从来没有像讨厌金桂那样,讨厌一个女人。
虽然成长过程中遭受过很多苦,但在男女关系上,谷宗贤一直是被女人宠爱的一方。
除了拒绝和他一起生活的母亲,金桂是第二个让他吃瘪的女人。
上中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已有一副吸引女人的好皮囊。
进入社会后,他善于观察学习和思考,知道对女人体贴。
只要他愿意,每个女人他都能哄得心花怒放,对他另眼相看。
偏偏金桂是个特别的女人,也可以说是个古怪的女人。
她长得五大三粗普普通通,做事风风火火,不像个女人。
偏偏外表俊朗的闵涛非常爱她,甚至依恋她。
自已的傻弟弟谷宗良也很尊敬这个大嫂,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和弟弟在街上相认后,谷宗贤被带进饭店吃饭,正式结识了闵涛和金桂。
闵涛听说他是谷宗良的亲哥哥,对他非常热情。
可是金桂在听谷宗良讲了相认的事后,脸上却浮现出一股不屑甚至厌恶的表情。
隔几天谷宗贤才知道,金桂讨厌他是个算命先生。
确切来说,他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的。
金桂的父亲当年太过迷信,听了一个假算命的怂恿,做出倾家荡产的决定。
最后自已承受不住压力自杀,留下金桂母女艰难度日。
金桂此生最恨算命的,尤其他还是装瞎子骗人,更是可恶。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金桂对他都是冷眼相待。
谷宗良要带他一起回去,金桂第一个反对。
闵涛劝服了她,说等以后回去,给谷宗贤找到正经营生,他自然就不会干骗人的行当。
谷宗贤也信誓旦旦,说自已这次只是迫于生计,也只做了这一次,以后决计不会干了。
四人返程时,金桂虽然对他还是爱搭不理,但也没有阻止。
路途遥远,他们需要算好时间赶路,入夜前在一些小镇住宿。
那几天下雨,他们在山里某个镇上就多留了几天。
谷宗贤在镇上晃荡,意外碰见一个二道贩子。
他和这种人聊得来,临别时,看对方有些好货卖,挑了一瓶桂花味香水。
那年头,香水也算奢侈品了。
晚饭时候,谷宗贤把它送给了金桂。
金桂平时并不怎么打扮自已,但这瓶香水她很喜欢,当下就给身上喷了一些。
谷宗贤还好意提醒她,要喷在手腕和脖子上。
饭桌上,闵涛和谷宗良都善意地笑了,这瓶香水让他和金桂之间缓和了许多。
山里的雨下下停停,几天后,谷宗良着急了。
他担心闵虹怀着孕,一个人在家不方便。
这次出来他全程都忧心忡忡,如今终于要回去了,却被下雨耽误在路上。
于是天刚刚放晴,他就催着闵涛出发。
或许他要是愿意多等一天,或许他们路上再开的慢一点,甚至快一点,都能避过那一刻。
只可惜,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半路上骤雨突降,他们紧赶慢赶想找到下一个落脚地。
然而,那座桥在他们的车开到中间时塌了。
谷宗贤仍然记得瞬间坠落的恐惧,以及落水后的窒息感。
当时他和金桂坐在后排,都系着安全带,所以车头卡住后,他解开安全带爬了出来,也把金桂拉了上来。
他不记得前排的司机闵涛,和副驾驶的谷宗良有没有系安全带。
那年头交规不严,很多司机开车都比较随意。
总之,他们俩被冲出了车子。
谷宗贤努力漂浮,闵涛几乎没有水性,已经呛得奄奄一息。
金桂喊他帮忙救闵涛,他看着那个倾斜湿滑的车头却怕了。
浑浊的泥水在脚下咆哮,车头在剧烈的冲击下一直晃动。
落水的感觉太恐怖了,他嘴里还满满都是泥水的苦涩味儿。
他只想快点爬上石头逃去岸边,面对金桂的呼喊他根本无法向她迈出一步。
金桂趴在边缘,先是恳求他帮忙。
见他不为所动,而闵涛已经脱力,她急得回头骂他“懦夫!没良心的骗子!”
谷宗贤再次看到她脸上那种厌恶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看不到,也就不为难了。
等他再睁开眼,闵涛已经不知所踪,谷宗良更是看不到人影。
金桂哀嚎着,扑上来和他扭打。
这女人像疯了一样,几乎是带着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脚下的车头更加摇晃,他瞟见上游有一波更剧烈的泥水即将扑来。
生死存亡之际,他不想被这个疯女人拖进地狱。
于是在金桂低头咬住他手臂的时候,他另一只手扯住她身上的斜挎包带向上勒。
由于感到窒息,金桂下意识松开嘴呼吸。
谷宗贤猛地一推,金桂滑下了车头。
等到他手脚并用爬过石头,踏上岸边的林地时,他才发现自已手里还紧紧拽着那个斜挎包。
那是金桂除了睡觉一直随身背着的包,现在带子一头已经被他扯断。
他哆哆嗦嗦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全是一堆零碎物件。
他没空仔细去看,在隔层的拉链里,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捆用塑料袋包好的钞票,这次走之前,药材商胡老板给闵涛结的账。
谷宗贤把钱贴身装好,又去捡那些零碎往包里装。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装呢?他又不会留着这个包。
于是他果断把包扔进水里,抓着那些零散东西也扔进水里。
接着他抓到一个玻璃瓶子,正是他送给金桂的那瓶香水。
在意识到它是什么时,他抛出的力道卸下了,但手已经松开。
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短短的弧线,落在他身侧的石头上,
玻璃瓶身瞬间炸裂,里面的淡黄色液体飞溅。
有几滴液体落在他脸上,他知道,那不是雨滴。
因为当时雨已经停了,而他鼻腔里充盈了浓重的桂花香味。
脑子里浮现出那天在饭桌上,金桂拿着香水往自已身上喷的场景。
闵涛和谷宗良的笑脸,金桂被调侃后少见的尴尬羞涩表情,一瞬间历历在目。
谷宗贤的眼圈涨得生疼,他觉得自已哭了,但脸上没有眼泪。
他手软脚软地爬起来,走两步又跌倒,走两步再跌倒。
直到远离那片区域,他才渐渐感觉身体有了点力气。
无尽的山林,耳边只有河道里洪水的轰鸣声。
他不知道自已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只觉得那桂花香味如影随形。
一开始还是淡雅的香味,但渐渐变成了恶臭。
那味道闻着头晕,恶心,让他想嘶吼。
他脚步机械地迈动,终于看到有村落,有稻田。
他走到田边,即使里面也是满满的泥水,他也毫不犹豫地把头埋进去。
他想好好洗洗,洗掉那令人恶心的桂花香味。
再后来,他就失去知觉,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身处村子里。
村民救了他,也没有动他的钱,还给他用草药敷了身上的外伤。
讽刺的是,他获救的这个村子,名字居然就叫金桂村。
他在床上了躺了两天,感觉灵魂像被泡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恢复的差不多后,他花钱请人帮忙打听,看看那三人有没有可能被救。
打听了十来天,他终于得到消息。
听说和他被救的同一天,下游某村子里救了个外地人。
那一瞬间,他头皮发炸。
他不知道被救的是谷宗良、闵涛、金桂中的哪一个。
他也没搞清楚、甚至不敢去细想。
到底期盼着谁被救,又害怕着谁被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