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清理战场的时候,我才知道李指导牺牲了。
他的尸体,放在我们补充弹药的竹棚里。
我踉跄着来到竹棚。
装弹夹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抽泣着。
指导员平日很照顾这个小孩。
我把小男孩,头上戴的帽子往下拉,遮住他的眼睛,不想让他再看到这些。
子弹是从,指导员右边的肩胛骨,穿进身体的,再从后背出来。他的整个右手,只有骨头还连着一点,后背被打成了花,血已经流干了。
我们找来竹篾芭,我和哥昂准备把他抬到竹篾芭上面。
可他的身体禁不起抬了,稍微用力骨肉就会散架了,内脏器官也会淌出来。
我们用手推着他的屁股,一点点把他移到竹篾芭上面。
帮他整理好遗容,我忽然想起,昨晚他和我开玩笑似的提起,如果他交代在银匠台,他身上随身带着银器,按照风俗喂一点给他,这叫“接银气”。“接了银气”他就可以到西方极乐世界,不受地狱之苦。
我在他兜里,果真摸到一个烟盒,里面用纸包着一点碎银子。
我把这点银子拿出来,扳开他的嘴巴放到里面,最后用白布盖住他的脸。
收拾好战场,看着原来60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20多个人,我的心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
指导员牺牲了,岩吞在大家心里有一定威信,大家就推选他当我们的领头人。
但他的头受伤了,他让我接替他。
我对大家说:“现在我们弹药不够了,伤亡惨重。大家收拾好东西等待撤退。”
岩吞和我商量了一下,白天撤退不现实,容易被发现。等晚上,趁着天黑,我们先撤退到128线和大部队汇合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晚上撤退前,我们把剩下的地雷全部埋好。等黑皮子来偷袭的时候,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撤退时,我们不想把牺牲的兄弟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最后只会被黑皮子用汽油烧成灰烬。
大家都很团结,没有受伤的和轻伤的人,全部负责抬担架,挑竹篾芭裹的尸体。
我挑着指导员和另一个人的尸体。
从银匠亭到128线四公里左右的路程,那天晚上我们足足走了4个多小时才到达。
到128线后,128线指挥官和我们了解了一下,我们镇守银匠亭的情况。
他肯定了我们在银匠亭对缅团的压制。他让我们先修整一下,他找运输工具来先把牺牲的兄弟送到125线。
在125线,伤亡的人员都会被送去治疗和火化。
第二天,指挥官安排人来,帮我们从银匠亭带来的尸体净身。
这些尸体,被搬到一条小河边,撕去衣服,打起河水冲洗干净,又在每具尸体脚上系上名字牌。
做好这些,指挥官安排的运输工具也来了。
可当我看到,指挥官口中的运输工具时,我整个人震惊了。
19匹骡子。
我问指挥官:“长官这就是运输工具?”
指挥官点点头。
我心想,再差你好歹给我整个货车,整个拖拉机嘛。
指挥官和我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能找到这些骡子来驼,我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条件就这个样子,没办法。”
我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他们,把一丝不挂的尸体,抬到骡子身上的垛子上。垛子左边绑一具尸体,右边再绑一具。绑好后,两个人,一人抬一边垛子,同时用力把垛子按在骡子背上驼起。
那些快要散架的,破碎的,内脏将会喷出来尸体,他们会用塑料布稍微裹一下再绑在垛子上。
19匹骡子,全部按好垛子后,依次排成一列。赶骡子的人站在最后一匹骡子后面,他吆喝一声,这19匹骡子就排着队,齐刷刷的往前走。
垛子上的尸体,随着骡子的走动,一摇一摇地摆动。
那白花花屁股,光光叉叉的大腿,在骡子身上有节奏的抖动着,晃荡着。
每每梦魇,总是这个场景,出奇的清晰。
我们护送着牺牲的兄弟,跟着骡子一路到了125线。岩吞的头受伤了,当时只简单的处理过,安全起见我还是让他到125线后去医院治疗。
125线有一支队伍,要过杨龙寨到勐古去。我听说后,暗自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岩吞对说:“涛,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一起来帮阿楞报仇值不值得。也许,今天我们做这些事情毫无意义,我们的初衷是帮阿楞报仇,无力卷入这场战争,但是跟着他们打大黑皮或许也是帮阿楞报仇的另一种方式,我从没有后悔过。”岩吞能这样说,我很欣慰,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心照不宣。
但这次,我不想再让任何人陪我。我坚持让哥昂陪岩吞去了医院。
我独自跟着那支队伍离开了,我要亲自会一会徐老倌,以告慰阿楞的在天之灵。
我们先到杨龙寨,杨龙寨地方不大,却却易守难攻。缅兵在这里修了暗堡,我们攻了几天也没有攻下。
在攻打杨龙寨的时候,一个炮弹飞过来,爆炸的弹片划伤了一个小伙子的脖子,鲜血直流。
当时战地上缺医少药,也没办法送到后方,为了给小伙子止血,卫生员找了一根还没有燃尽的柴,吹灭上面的火,用顶端成了碳的部分(我们方言叫火柴头)直接压在伤口上,用碳的高温来烫熟伤口的肉,烧焦血管,从而达到止血的目的。我们在旁面,都能闻到肉烧焦散发出的味道。
卫生员这样的方法,伤口的血慢慢不流了。
第二天,他依然在战壕里战斗,他就在我旁边,我让他回去休息一下,他笑笑说,没事,没流血了,过几天就好了。我不知道他是痛麻木了,还是真的不痛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发现他倒在了战壕里,我以为他是受伤晕倒了,过去扶他时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卫生员过来查看后说,人死了。
就这样,年轻的小伙还没走出这崇山峻岭,没见过外面世界的繁芜,便永远的倒下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