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龙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难忘记的事情。
我那时候,刚在战地认识了一个小崩垅,他也像老三一样爱吃美食。可当时我们的伙食很简单,饭能管够,就是没什么菜。小崩垅爱吃牛肉,爱吃鱼。稍微有空闲的时候他总绘声绘色给我描述他母亲做的包烧鱼,舂的牛肉干巴,害得我都想去他家尝尝到底有多美味。
他也爱问我,你们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我就把在春城饭店看过的那些菜,说给他听,小崩垅听得津津有味,总是一脸期待的说:“等打完仗你带我去吃吃玩。”
那天下午,我们在驻地休整。
指挥官说接到通知,酒房那里战事吃紧,要派几个兄弟前去支援,今晚在酒房配合打突袭。
小崩垅被安排去了,他们走的时候是下午4点多钟,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当时指挥官说,今晚突袭成功后,他们几个还要返回来。
小崩垅对我说:“阿涛,我现在肚子就有点饿了,等吃饭的时候你多帮我留点,我回来还要吃的。”
我说:“好的,我帮你留着。”
晚上九点多,我离开休息的棚子出来上厕所。
我们驻地外面有一丛芭蕉树。
那晚月光皎洁,我才出来,就看到芭蕉树下面站着一个人。
我定眼看了一下,是小崩垅,我急着上厕所,我就喊他:“你们回来了,其他人呢?”
他没说话,我又说:“饭都给你们留着呢,在伙房锣锅里,用几个碳烘着锅,你快去吃,还热乎呢。”他低着头不说话。
我也也顾不上过去看他,急急忙忙先去方便了。
我听到锣锅盖重重地响了一声。
等我方便好,去伙房看他,伙房没有人。我心想:刚刚都还听到锣锅盖响,这么快就吃好了。
我又去休息的窝棚找他,还是没看到。我问其他人,小崩垅进来过没有,他们都说没有。
我心里一直觉得蹊跷。
半夜两点多外面有车子响的声音。指挥官说,他们回来了,今晚没有突袭成功,伤亡严重。
我出来看,小崩垅是不是跟着回来了。
我当时还在想他是不是去到半路逃回来吃饭,又悄悄跑回去打仗了?
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人,可是没有看到小崩垅。
牺牲的人被抬下来放在空地上,我又在牺牲的人中一个一个的找。
一副瘦小的躯体安放在一个角落,胸膛被打开了花,我看了又看,再三确认,才敢相信躺在地上的就是小崩垅。
我问送伤员来的队长:我晚上9点多钟还看到他回来吃饭了,怎么就死了?”
队长和我说:“不要悲伤,你肯定看错了。我们6点就到了酒坊,他是第一突袭梯队的,打得太激烈了,他才上去就被机枪击中,当场就牺牲了。
我又问,大概几点钟牺牲的?
队长说,六点多,七点左右。
我看着眼前小崩垅的尸体,一脸错愕。
我给他整理了遗容,我甚至不相信他牺牲了。
明明他回来吃饭,还把锣锅盖弄得很响。
我去伙房添了一碗饭,点了烟,放在小崩垅面前。
我说:“兄弟,快吃吧别饿着。”
我努力回想外婆念的那几句:
若未来世,有男子女人,或哺乳时,或三岁、五岁、十岁以下,亡失父母,乃及亡失兄弟姊妹,是人年既长大,思忆父母及诸眷属,不知落在何趣,生何世界,生何天中。是人若能塑画地藏菩萨形像,乃至闻名,一瞻一礼,一日至七日,莫退初心,闻名见形,瞻礼供养。是人眷属,假因业故,堕恶趣者,计当劫数,承斯男女兄弟姊妹,塑画地藏形像,瞻礼功德,寻即解脱,生人天中,受胜妙乐。是人眷属,如有福力,已生人天,受胜妙乐者,即承斯功德,转增圣因,受无量乐。
安息吧,小崩垅。
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我们才攻下攻下杨龙寨,一路从杨龙寨到了酒房。
酒房驻守着黑皮的一个营,已经有队伍在这里和黑皮对峙了好长时间,可以说是一场鏖战。
作为增援队伍,我们到达后就加入他们,迅速投入作战。
打了几天还是没有进展。
指挥官决定,去哑口位置架挺机枪,这个任务交给我和另外三个人。
接到任务后,我们四个人抬着一挺重型机枪,去哑口布置。
在穿过一片甘蔗地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一个兄弟,踩到了地雷,他当场就被炸死了,我们三个人也全部负伤。
爆炸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老三、岩吞和哥昂都在我身旁守着我。
我的头和耳朵被纱布包着。
看到我醒了,老三说:“你小子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医生说,那个弹片再进去一公分,你的头就分家了。”
原来地雷爆炸后,我被弹片伤到了。有一块弹片划过我的眉骨差一点就插进头里了,还有一块弹片划伤了我的耳朵,把耳朵打成两掰了,我当场就晕倒了。
在医院休养那段时间,我思考了很多。
我确实对不起他们三个。为了报仇,让他们和我出生入死,枪林弹雨。现在全都受伤了,是我对不起他们。我不能为了我自已的事情再拖累他们,甚至让他们把命搭上,那样我就太自私了。
这一路,看过太多人间疾苦,那个和我要打火机的阿公,那个饭馆的元秀姐,小阿燕,那个让我帮他接银气的指导员,那个爱吃美食的小崩垅……太多太多人,从我眼前闪过。
我决定离开。
我告诉他们三个:“各位兄弟,你们跟着我来帮阿楞报仇,这样的大恩大义我没齿难忘。太多的话都在心里,等修养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去。”
在医院休养了几天,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到了我们四兄弟分别的时候了。
岩吞和哥昂一起走,我带着老三和我一起回去,他再从打洛口岸过湄公河回去。
分别前,他们三个一再嘱咐我,以后就算再到徐老倌任何消息,也不能一个人再来这里。
他们说,你为阿楞做的也足够了,他可以安息了。
是呀,我为阿楞做的足够了吗,阿楞在天有灵,灵魂能安息了吗,他们三个和我出生入死的来报仇,我又是否太自私了?
我没有答案,很多时候人就是矛盾的共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