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诏狱里,尹月还静静地蹲在牢房里。
其实狱卒们早就已经把那个刺客的尸体搬走了,同时也毕恭毕敬地邀请尹月出来,但尹月就是不肯。
她就像是自我惩罚似的,依然靠在牢房冰冷的墙壁上,抱着腿一动不动。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狱卒们此起彼伏的“赵王殿下”的呼声。尹月那无神的眼睛才突然动了一下,惊喜万分地看向栏杆外。
伴随着一声急切的呼唤“阿月”,一道红色的人影出现。谢阳大步走进牢里看,向她呼唤道:
“阿月!”
尹月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为何,诏狱里明明是没有窗、也没有太阳的,但在谢阳出现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好像有阳光刺进了她的双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
——又是你,我的太阳。
每一次,当我陷入绝望无比的深渊的时候,都是你突然出现,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我。
……
尹月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没来及说出一个字,眼泪就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谢阳看清了她的样子。她头发蓬乱,满脸都是干涸的血迹,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此时,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失神般地看着他,眼里不断地流下泪水。
谢阳只觉得自已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一瞬间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顾自已身后还跟着礼官和狱卒们,突然大步走过去,长臂一伸,直接将尹月揽进了怀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尹月自已。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谢阳,但那怀抱中的温暖却让她一时失了神。
那是谢阳的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这种气味始终若即若离,淡淡地萦绕在她身边。
而此刻,它却突然如此的浓烈,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在其中。
谢阳的体温和他浓烈的情感一样,仿佛透过了衣服传递到尹月的身上,令她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情不自禁地颤栗。
被这种感觉包围着,尹月突然从刚才那种惊惧到失神的感觉里挣脱了出来。
她无声地流着眼泪,缓缓地将双手环住谢阳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默默地瘪了瘪嘴,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殿下……”
“阿月,你怎么了?别哭了啊……别哭……“
谢阳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尹月的眼泪将脸上的血渍冲开了两道清晰的印记;她摇着头说:
“我杀人了……我不想的!可是、可是如果我不杀他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没事的,阿月,镇定一点,你没有错。”
谢阳见哄不住,干脆又一把将尹月搂回怀里。他用手压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耳边说:
“我让你习武,就是为了让你有自保的能力。今天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你成功地克敌制胜,保住了自已的性命,不枉我找纪将军给你做老师,我感到非常欣慰。”
“你做得很好,很了不起,真的……”
听着他的安抚,尹月渐渐不哭了,也安静下来。谢阳掏出自已荷包里的手帕,细细地擦掉她的眼泪,问:
“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
尹月舒展了一下自已的手指,只觉得有麻麻的刺痛感从指尖上传来,仿佛血液在身体里重新开始流通,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谢阳摸了摸她的头说:“事情水落石出,谢轸和苏淑妃都被绳之以法,吴贵人……算了,你都不知道吴贵人是谁,就不提了。”
“总之,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没事了,咱们回宫吧。”
“谢轸……他死了吗?”
尹月突然问。谢阳笑了笑,摇了摇头,凑在尹月耳边,用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虽然还有一口气,不过他既然敢派人来暗杀你,即使他还有命活,我也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了。”
尹月的身影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谢阳。谢阳轻轻摇了摇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直起身子。转向身后的礼官说:
“进来宣旨吧!”
“宣旨?……宣什么旨?”
尹月看着迈进牢内的礼官,十分迷茫地问。谢阳在她肩上压了一把,让她跪下,那礼官展开手中的圣旨说:
“皇上有旨——赵王侍从尹月,虽然年少,却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兹封其为从六品上武散官振威校尉,以示嘉奖,钦-此——”
“还不快谢恩!”
谢阳又在尹月的后脑勺上压了一下,尹月这才懵懵懂懂地跪下,下意识地将双手高高举起。
那礼官便将圣旨卷起,平放在她手上,看了她一眼,笑道:
“十五岁岁就当上了从六品上的武散官,尹大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从……从六品上?!”
尹月这才震惊地抬头望向自已手中的圣旨,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我一介白丁,既没有参加文试,又没有参加武举,怎么就能当官呢?”
“您是赵王殿下的表弟,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就算是看在已故的尹贤妃的面子上,陛下封您一个官职,表达对您的嘉许和期望,也是正常的。”
那礼官笑眯眯地说着,又抬起手对谢阳作了一揖,说:
“既然传完了旨,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多谢大人。”
谢阳点点头,见礼官退下,他拉起尚且懵懂的尹月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一边说:
“走吧,尹大人,该回宫了。”
/
再次走出诏狱的时候,尹月的眼睛都因为一天一夜没见阳光,而有些不适应。
谢阳适时地抬起手,在她眼前搭了个凉棚,替她遮挡了一部分的阳光。
尹月逐渐在谢阳的掌下适应了光线,这才慢慢地望向远处——只见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正通向远方的皇城城墙,四面阳光灿烂。
她不禁想起了五年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谢阳抱着她走出诏狱的那一刻。
那是一个寒冷无比的风雪之夜,即将进入一年中最冰冷的隆冬。她病入膏肓,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而现在她走出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原来诏狱的外面是一条如此笔直的大路。
阳光照在积了一冬天的冰雪上,天气在变暖,所有的雪都开始渐渐融化。
谢阳牵起她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
“走吧。”
他牵着尹月,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下台阶。
尹月在心里想——这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她是跟谢阳一起,堂堂正正地靠自已的双腿走出去的。
等待他们的也不再是严寒,而是冬尽春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