蓥朝天启十六年的新春,七皇子庆王谢轸与其生母苏淑妃不知为何触怒了天言,母子二人双双被贬为庶人,迁居南苑。
那之后不久,谢轸便在南苑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对外,人们只知道他是突发疾病;只有那天在场的谢阳和尹月才知道,谢轸是由于被阉后伤口失血过多,加上后期太医护理不当引起的炎症,在十分痛苦的情况下死去的。
对于谢轸的死,皇帝似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毕竟在他将谢轸废为庶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从心理上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
而大受打击的苏淑妃自然是在南苑中默默地疯了。至于她后来怎么样,也就无人再关注。
人们所知道的是,在庆王母子被废后,朝中的局势又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曾经人们觉得,太子之位必然会在谢阳和谢轸之间决出;甚至因为苏氏家族势力庞大,而谢阳并无母族可依,大部分人都将宝押在了谢轸身上。
可如今谢轸死了,大家自然又将目光投射到了谢阳身上。
不仅仅是朝政的大臣,甚至连宫人们看他的眼神也发生了改变。
有时,尹月会看到华阳宫殿宫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甚至连桃妆和芸容都私下对她说:
“公子,咱们王爷怕是要当太子了吧?”
尹月闻言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
“当太子有什么好?天底下最难当的差事就是太子。”
桃妆和芸容看着她,十分不解。她们觉得,像尹月这样深得谢阳宠幸的人,自然也应该盼着谢阳能当上太子,甚至将来能当上皇帝,这样她自然也能够平步青云。
可尹月看到的,却更多的是谢阳所承受的压力。
她知道,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更多地在默默关注着谢阳。
此时此刻,但凡谢阳表现出一丝骄纵、自满或是激进,皇帝立刻就会对他有所忌惮。
民间常说,“至亲至疏夫妻”;但在尹月看来,这天下至亲至疏的,却是天家的父子。
……当然,虽然尹月很关注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但眼下更令她烦恼的,却是另一桩事。
——那就是她对谢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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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尹月生活单纯而忙碌,每天又要上学又要习武,这两件事就已经分去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再加上年纪尚小,又无人引导,她对于男女之事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一直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
——直到那一次,谢阳在牢里,毫无征兆地当着别人的面拥抱了她。
……尹月的心突然犹如被利箭贯穿了一样,有什么东西突然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究竟是为什么,她说不清。
但就像是石头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有藤蔓慢慢地从其中延伸出来,逐渐布满了整个石头的表面。
她越是刻意地想去忽视,那种痒痒的、令人悸动到骨头酥麻的感觉便越发清晰。
曾经她面对谢阳的时候有多坦然,现在她便有多么刻意地在回避着谢阳的目光。
以至于每一次谢阳望向她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心仿佛被捏住一般,手脚蜷缩,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最先注意到尹月变化的自然是桃妆和芸容。某天桃妆在给她梳头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道:
“公子,最近您和殿下吵架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尹月有些意外。桃妆摇头道:
“奴婢觉得,您最近好像有在故意躲着殿下。就连殿下都问奴婢,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您不高兴了?”
尹月呼吸一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望向铜镜里的自已——她虽然依然穿着男装,梳着简单的男子发髻;但随着她来了癸水,她的身体好像一日一日地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的胸部好像在慢慢隆起,眉目间也越来越多地带上了少女柔美的韵致。
曾经的她苍白而消瘦,跟没发育的清秀少年没什么两样;但最近为了掩盖她的这种变化,桃妆芸容不得不开始帮她用布条勒住日益隆起的胸部,同时用眉粉刻意将她的眉毛化浓。
桃妆甚至有提议过,要不要给尹月贴一点假胡子或者假喉结,但却被尹月断然拒绝了。
她明知这样能让她的男子身份装扮得更像也更持久,但她却本能地抗拒这种行为。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默默地纠结和拉扯着;她既希望谢阳不要过多地关注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他的目光。
“……尹月,你想要做回女子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地这样自问。可她又知道,她在这个宫廷里已经生活了太久,身边所有的人都习惯了她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活着。
就算她能够去找谢槿,借助公主的身份恢复女儿身,她也无论如何不可能以女子的身份回到谢阳身边。
而离开谢阳……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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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似乎在谢阳本人都没有意识这件事之前,纪湍却似乎先发现了。
某日,尹月在院中习武时,只觉得心里一股没来由的闷气让她憋得慌。
她为了撒气,拿纪湍送她的九节鞭硬生生抽碎了面前的一块太湖石。但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石头,她的心里却半点也没有变轻松。
纪湍听见巨大的动静,走了过来。他微微一皱眉,道:
“阿月,你最近心里很不静,境界提升得也很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尹月呆呆地望着他,瘪了瘪嘴,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虽然纪湍之前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长辈了。
她无数次地想,如果她娘还活着,她至少还可以对母亲倾诉一下。她相信母亲不但会理解,还会帮她保守秘密的。
可此时,她却不能对纪湍和盘托出。
纪湍望着尹月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但他怕尹月真遇到了什么急事又不好意思说,于是走到她面前,将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又问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怕,有任何难处都可以跟师父说,师父会帮你的。”
“师父……”
尹月的嘴唇张了张,还没说出一句话,两滴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她的肩膀轻轻耸动着,在纪湍诧异的目光里用手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无助地说道:
“我的心好像乱了……但我控制不了自已……”
“师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