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他爹是谁吗？”
陆九如还没答话，一旁的姚朔已经又抢了白。他双手抄在胸前，阴阳怪气地道：
“他爹可是如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靖州玉璧，国之柱石，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可真够没眼力见的。”
“……”
在听到“靖州玉璧”四个字的时候，尹月便心中一动，当下也不理姚朔的那些讥讽之语，转头微微惊讶道：
“阁下竟然是中书令陆琛大人的公子吗？”
陆九如见姚朔把话都说完了，自已也无需遮掩什么，当下一撩袖摆作了个揖，从容道：
“……是。在下陆九如，小字天保[1]，见过尹兄。”
陆九如言语平和、姿态优雅，仿佛刚才那个与姚朔唇枪舌剑的人并不是他。
尹月此时心情已经复杂到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毕竟之前给她一百个脑子她也想不到，那两位当朝最鼎鼎大名的鸿儒陆琛和姚珩，他们的儿子竟然光天化日在宫学里斗殴，而自已还恰好卷了进去，这是什么无敌的运气！
陆九如见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有心解围，便笑道：
“方才我就觉得尹兄面善，不知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陆九如话音一落，周围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尹月心知陆九如是故意替她解围，但她的注意点却不在这上面。
原来她先前也觉得陆九如有几分面熟，此时听他一说才想起来，自已的确是曾经见过他的。
去年夏天，黎国公府还没有垮台时，她曾随母亲兰氏去赴今上妹妹昌乐大长公主的五十岁寿诞。
那天去的孩子不少，昌乐公主有些嫌吵闹，便开了公主府西侧重金修成的紫竹园让他们去玩。
名义上是小孩子玩乐，但身为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们，他们就连玩乐也带有一定的社交目的性，免不了拉帮结派，或是有一些自已的小圈子。
陆九如是当朝第一权臣、宰相陆琛之子，自然是人人追捧的对象。
尹月当时便觉得这个与自已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长相气度都不俗，颇有点想认识他的意思。
但当天的孩子少说有二三十人，她年龄小又腼腆，自始至终也没和陆九如说上过话，她也没想到陆九如竟然时隔近一年还对她有印象。
但她明面上是已死之人，当然不能说自已见过他，于是按很久之前谢阳教过她的说道：
“陆兄应当是记错了。我是赵王生母尹贤妃娘家的侄子，一直在民间长大，最近才被赵王殿下接进宫里来，你我之前从未见过。”
“原来是这样。”陆九如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那也许是尹兄风姿出众，让我一见便有结交之意，这才会生出熟悉之感吧。”
他说着展眉一笑，笑容和煦，使人如沐春风。尹月被他这一句夸赞说得有些羞赧，刚要开口，便听旁边姚朔嚷嚷道：
“我天，你俩少在这里假惺惺地恭维来恭维去了。你，”他指指尹月，拧着眉道：
“我不管你是赵王的亲信还是表弟，既然你是来找我爹拜师的，你便应该知道，他从不私下收徒。不过嘛……”
“不过怎样？”
尹月听他话里似有转机，当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姚朔身上。姚朔搓了搓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勾唇道：
“不过你看上去很有两下子，这倒是对了我的胃口。”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咱俩正正经经地比试一场，用兵器的那种。你要是赢了我，我就说服我爹收你为徒，如何？”
“比武？”
尹月没料到他提出的竟是这种要求，当下惊讶地张开了嘴。
她定了定神，正蹙眉思考，便觉陆九如在身后拉了拉她衣角，小声道：
“姚朔自幼习武，功底扎实，而且特别人来疯，跟他用兵器是很危险的，你轻易不要答应。拜师的事，我再替你想办法就是。”
“……”尹月没有答话，而是默默蹙眉思索。
她心知陆九如与她不过两面之缘，言语中却已流露出诸多袒护相帮之意，她其实还颇有几分感动。
尹月自已也有些犹豫，既觉得这是个能顺利拜师的机会，又不想继续惹事叫谢阳为难。
正在踌躇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叫道：
“这主意不错，我替他应下了！”
“！”
此言一出，满庭皆惊。所有人都朝着发声处齐齐看去，只见来人是个头戴金冠、身着红衣的少年，而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督学姚珩。
尹月头脑里“嗡”的一声，连忙行礼道：
“殿下！”
她这一声提醒了众人，众人立刻呼啦啦跪了一片，高呼“赵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谢阳挥挥手道了声“免礼”，又挑眉对身后的姚珩笑道：
“姚先生，令公子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
“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倘若阿月真的比武赢了令公子，先生是不是也会认真考虑收下阿月了呢？”
“……”
姚珩那张本来黧黑的脸此刻青一阵红一阵。他狠狠剜了姚朔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对谢阳恭敬地躬身拱手道：
“殿下说得对。犬子虽是小儿无心之言，但微臣身为人父，当替儿子践诺。”
“倘若尹公子真的赢了犬子，微臣便不再推辞，一定收他为徒，悉心教导于他。”
“好！”谢阳抚掌而笑，又对瞠目结舌的姚朔道：
“姚公子，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你们十日后在宫内的校场比试，你觉得如何？”
姚朔既然能说出这种话，便代表他从来没真的怕过他爹。
此刻也是，虽然能感觉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森森寒气，但他仍然梗着脖子应道：
“行啊，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谢阳似是对着姚朔，但眸光却隔着他落在尹月身上。
尹月被他眼中的光芒激得一震，当下定了定神，亦点头道：
“嗯，一言为定。”
[1] 陆九如的名字出自《诗经》中的《小雅?天保》一篇，其中有‘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和‘如松柏之茂’九喻，所以叫“九如”。“天保”是其昵称，并非其正式的表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