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氏哪有心思去观察贺老夫人的脸色,她只顾着对姜氏委婉地解释道:“我原是胎里不足,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来,每天都要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但即便如此,还是没什么起色。”
贺老夫人听了这话,赶紧附和着说:“是啊,玉珠可是我们贺家宗妇,平时谁要是敢让她受一点委屈,那可不行!我们一家人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怎么会舍得给她气受呢。”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宋玥薇咬着下唇忍不住腹诽,但尽量将表情维持在淡然的模样儿。
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于是她眼眸一亮,接过话头道:“是呢,我观姨母身边的女使们也都是尽心尽力伺候着的,既如此,怎的身子还这般差,依晚辈拙见,何不换个大夫来给姨母看诊呢?”
小崔氏抓着宋玥薇的手一紧,宋玥薇赶忙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手背安抚道:“姨母,您是怕吃药吗?阿薇回头给您制些蜜饯果干来,吃了药,含在嘴里,就不怕了。”
宋玥薇一派天真的模样儿,眼眸中流露出一点抚慰之意,好像在说,姨母莫怕。
小崔氏见状,按捺下心中那点子不安,阿薇说会见机行事,是在这处吗?
于是她扬起嘴角笑了笑道:“好,姨母不怕。”
贺老夫人却心中焦虑起来,看了一眼这姨侄二人,谁会想到宋玥薇这个看起来乖巧安静的姑娘,会突然提出让人为难的话来。
这不是要打贺家的脸面吗?
姜氏将贺老夫人的眼底流露出的那点子情绪尽收眼底。
心里冷笑着,也适时开口道:“阿薇逾越了,贺家给你姨母请的大夫,自然也是医术高明的,只不过,每个人擅长的医术不同。”
她没等贺老夫人开口,继续道:“这一点阿薇说的没错,换个大夫来,也许就好了。我老婆子前些年躺在榻上养病时,也是换了好几个大夫,最后还是济世堂的孙大夫来看诊,才终于看对了,于是对症下药,吃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说着,又对小崔氏笑道:“我老婆子多年前与你一样,只能躺在榻上,日夜昏睡,如今你再瞧瞧,我可是能走很多路了,一点都没有心慌气喘的样子。”
小崔氏闻言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于是附和道:“老夫人说的是,是我自已惫懒了,该当多看几个大夫才是。”
她说了这许多话,气息愈发不稳当,面色又白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累极了。
贺老夫人虽然不悦,但脸上还挂着笑,在外人的面前,无论怎样还是要做足了面子,于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叫来女使,将小崔氏近日来饮食,睡眠,又问了一遍。
女使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老婆子是要做面子给外人看。
可夫人终究还是要在这家过日子,于是女使们仍是恭恭敬敬的对贺老夫人交代起来。
宋玥薇趁机道:“姨母,以后有阿薇监督,可不能再惫懒了,明儿我便让孙大夫过来为您看诊如何?”
“堂堂贺府主母,岂能整日歪在病榻上,更何况,等您大好了以后,还要好好孝敬贺老夫人呢,毕竟贺老夫人只有您这一个正经的儿媳妇。将来,姨母还要儿女双全,阿薇才会多几个弟弟妹妹们。”
小崔氏对她描述的好日子,心生向往,不过,这种想法从前是有的,只是经过岁月变迁,人移事异,许多事情早已没了初衷。
但她仔细一想,侄女儿这番话应当不是说给自已听的,而是说给自已那好婆母听的。
贺老夫人看起来像是在听女使们回禀,可实际上却在留意宋玥薇在跟小崔氏说些什么。
她听完,说不心动是假的,小崔氏原就是贺府正经的大夫人,她也希望小崔氏好起来,孙子孙女虽有了,但那都是庶出,与旁的老夫人一比较,总觉得矮了一截。
曾经她也想过,将两个孙子寄养在小崔氏身边,奈何她身子不好顾不上。
贵妾在贵,那也还是妾, 是上不了台面的。
往常家中来了客人,接待女眷的时候,人家还是不愿与妾室深交,最后还是要自已这个老婆子出面,贺府才不至于在这项上,人情冷寂。
可往后自已年纪大了怎么办?故而这儿媳妇,还是尽早好起来支撑门庭才好。更何况,有宋家做连襟,还有崔家的财富支持,贺家何愁没来日?
复杂的思绪在她心中反复交替,最终,她看着小崔氏那形同枯槁的脸,叹道:“既有这机会,你也试着看看。”
说着又转头看向姜氏,态度温和的问道:“姐姐,您真是那孙大夫给治好的?”
姜氏闻言,点了点头:“自然,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怎好胡言乱语。。”
宋玥薇眼见说动了贺老夫人,便笑着道:“是啊,孙大夫的医术高超,姨母的病说不定吃几副药就能痊愈了呢。到时候,我和姨母也可以经常见面了。”
说完,她便露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纯真无邪的表情让人看了就觉得她毫无心机。
贺老夫人心里想着,如果能够和宋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于儿子的仕途发展也是非常有助益的。
毕竟,宋家在京都也是有着一定影响力的家族,与之结交对贺家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啊。
想到这里,贺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笑了两声,对宋玥薇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也盼着玉珠能早日好起来。那这请大夫的事儿?”
贺家自然也能请得动,但肯定不如宋家的面子大。
听说这孙大夫当年是跟着大崔氏一起进京的,如果让宋家四姑娘亲自去请,那人家必定会更用心。
宋玥薇脸上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欣喜地说道:“老夫人放心,自然是晚辈去请。今日我一见到老夫人,就感觉您特别和蔼可亲,而且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夫人呢!以后晚辈也能够经常来探望您吗?”
贺老夫人听了这话自然很高兴,连忙笑着说:“当然可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老太婆可就眼巴巴地盼望着你常来了啊。”
“多谢老夫人信任。”宋玥薇欢欢喜喜的应下。
姜氏见状,眉眼舒展开来,也同样十分高兴,她暗自放下心来,四丫头的目的看来是达到了。
今日的贺家,从上到下都很高兴,宋玥薇送来了许多礼物,贺家哪怕是妾室,也都有份。
虽然这些礼物比起送给小崔氏的来说稍显逊色,但仍然足以让他们感到欢喜和满足。
贺方兴在书房,听着下人从清芳院带回来的消息,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心中暗自盘算着,如果能够得到宋家的支持与助力,那么未来争夺礼部尚书的职位时,他将更具优势。
在此之前,他曾多次认为宋玥薇只是个小孩子,心性未定,所言所行不足为信,因此拒绝接见她。然而现在,有宋老夫人亲自表示要来往,事情就变得稳定可靠得多。
请大夫便请大夫吧,也不是看不起,从前觉得发妻无用,还总是病歪歪的。
眼下情况骤变,往后与之相处时,需得多耐心才是。
贺方兴心中左右权衡一番,于是亲自前往清芳院,极力挽留姜氏与宋玥薇在贺府用晚膳。
姜氏假意推辞一番,最后“实在拗不过”了,才答应留下来用晚膳。
宋玥薇想着,从前是她扬言要与崔氏一族断亲,贺方兴看不到希望,如今看到有利可图,如何能不“尽释前嫌”?
宋玥薇陪着小崔氏吃了药,照顾她睡下,才去花厅与祖母汇合。
想起姨母睡梦中似乎还在被病痛折磨着,宋玥薇就心疼不已,姨母这八年来,就是过得这样的日子吗?
她想出手,又恐牵连姨母,还是等姨母身子好了在做打算吧。
晚膳摆在花厅,花厅的一应陈设,比清芳院好多了,只是其中大多数都是姨母的嫁妆。
女使们端着托盘,将膳食摆放在膳桌上,宋玥薇无心去看,只是一直留意着贺老夫人和贺方兴的举动。
为显亲热,贺老夫人又假意骂了贺方兴几句,叫他往后必定要多多看顾四丫头,等小崔氏身子好了,夫妇二人也要时常到宋老夫人面前走动。
贺方兴哪会不肯,连连告饶,直说自已往后一定做到。
之后,贺方兴为了表示亲厚,又着意问宋玥薇:“你父亲身子可还好?”
宋玥薇微微颔首,淡然笑道:“多谢姨父关怀,我父亲身子一向康健,等父亲回京述职,会有机会与姨父叙旧的。”
贺方兴其实心里对宋启正有些膈应,虽说是宋玥薇小孩胡闹的行为,但那根针一直扎在心里,拔不出,咽不下。
所以多年来,他鲜少往清芳院去。
“好,那姨父等着你父亲的好消息。”
话音一落,女使们便过来通传,说菜已上齐,请客人移步。
为着清净,小孩们都各自在院里吃,以免冲撞贵客。
宋玥薇因惦姨母的病症,故而食不下咽。
但不好失礼,也就跟着吃了几口松鼠桂鱼。
这必定是姨母安排人做的,松鼠桂鱼是苏州菜,京都人不大吃得惯,肯定不是给贺家人准备的。
宋玥薇努力控制着,才没有再掉眼泪。
一顿饭用完,天色也不早了,贺方兴叫来儿女,坚持将姜氏与宋玥薇祖孙二人送到大门口,姜氏并没有推辞。
待祖孙二人上了车,便有女使过来禀告,说贺家给了好些回礼,已经装在了车上,不用想,这也是姨母备下的。
姨母应当也是为了自已回去后,面上有光。
宋玥薇思及此,忍不住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姜氏急忙取了帕子为她擦拭眼泪,但又没有说什么。
她很明白,自已的小孙女需要好好哭一场,讲这些年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
不过,这贺家母子,既想要好处,又不肯付出啊……
长街上,车轮转动,姜氏背靠车厢上闭目养神,宋玥薇则在帮她捶腿,她心疼姨母,也心疼祖母。
不过片刻,姜氏忽然开口道:“今日你应对的还不错。只是好几次你脸上差点没绷住。”
宋玥薇闻言一顿,笑道:“只要他们没看出来就行,祖母火眼金睛,即便看出来了也只会帮我圆回来,祖母是这天底下顶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