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梅香苑后,林如蔓身边的女使便被丁香请到了耳房去用茶。
林如蔓见状并不多言,挑了水晶珠帘,穿过多宝格中间的月洞门,果见王氏头戴抹额,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半躺在西窗下的暖炕上,由着章嬷嬷将汤药一口口喂下去。
王氏畏寒,一口冷的都不曾吃,往常也只有最热的时候,她房中才用一块冰,即便如此,那也是放在离她远些的墙角处。
林如蔓见那盏中的药汁子已经喝完了,取了托盘银碟子中的一块切好的蜜饯块,亲自喂给王氏吃下。
王氏不怕药汁味苦难以入口,喝了只消两息的功夫就能缓过来。但儿媳妇来表孝心,她也乐得接受。
“大少奶奶好孝心。”章嬷嬷边收碗碟,边笑道。
王氏闻言不以为意,表面装的再有孝心又如何,总归未能诞下子嗣,哪怕生个女孩,也不至于让自已耿耿于怀。她接了春风楼那小贱人放到自已跟前,只待产下长孙,就能证明不是自已儿子的错。
届时,她便可以拿捏长媳,若惹自已不痛快了,就以多年无子嗣休了她。
想到此处,王氏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她轻叹一声道:“我的儿,辛苦你操持这一家子的事儿了,只要你肯对宋家尽心,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疼爱。”
这样的漂亮话,林如蔓听一听,就从右边耳朵出去了。
她只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点点头:“母亲,从前不知便罢了,自接了这掌家权,我便知这个家中最辛苦的就是母亲您了,若没有您一力支撑着,咱们哪里有好日子过。只是儿媳刚刚掌家,许多事或许处理的不妥当,还望母亲多多指点才是。”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林如蔓适时将一本账簿抽了出来,为难的低垂着眼眸,不敢看王氏。
“说来,不掌家不知柴米贵,按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需要处处计较,但也要心中有数。采买上,家中原是从固定的几个铺子订货就是,再就是庄子上也会敬献新鲜的食材进府,账目也还算看得明白。但就四时衣衫这一项上的开销,儿媳实在疑惑。”
“何来疑惑?”
王氏心中颇为不满,照着以前她定好的规矩办便是了,这小蹄子竟然屡次三番提出要改制。
林如蔓也不急躁,只翻开早就标记好的一页,捧着放到王氏身前。
“母亲,咱们府上的下人,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口,每年四时衣衫所费布料不少,就算是给些折扣,这笔订单能挣的银钱也不少。可这兴盛绸缎庄,不仅没有给咱们折扣,还逐年涨价,那几批料子我也看过了,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咱们天昭国这几年风调雨顺,并没有招灾,何时在布料这一项花费如此之多?”
说到这里,林如蔓就见王氏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那又如何,她还想问呢,明明二叔母留下的绸缎庄里有什么料子没有?即便进价弄来,也比另外找兴盛绸缎庄去买要划算多了,省下来的银钱,都够一大家子两月的开销。
“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按着以前定下规矩办事就成了,你何须自寻烦恼?”
王氏看过账本,心中气闷,忍着才没有将账本丢到林如蔓脸上。她虽然想让儿媳妇掏钱来贴补,但传出去必定会让人耻笑诚儿,这钱,得林如蔓心甘情愿的掏才是。
林如蔓知道她不高兴,但不高兴也要说,想让她稀里糊涂忍气吞声拿嫁妆出来填补,门儿都没有!
定了定心神,林如蔓继续道:“母亲,依儿媳的意思,咱们多看几家布庄,多选些布料,比了价格,再下定如何?来岁郎君也要科考,正是要用银子上下打点的时候。三妹的嫁妆虽然早早备下了,但我想着,总要再多攒些银钱,热热闹闹的送三妹出阁才是。”
王氏听完,扶着额头往后靠了靠,虽是一言不发,但心里舒服多了。暗暗想着,算你识相,若是想靠着管家敛财,看老娘不活撕了你!
林如蔓就这样耐心的站在一旁等着她发话。汪妈妈是婆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现下她提出质疑,就是在打王氏的脸面。
于是她想了想,继续“下针”。
“不瞒母亲,如今公账上,实在拿不出什么银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儿媳愚钝,实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开源节流这一招。儿媳左思右想,吃喝上不能动,那便在下人的衣料上了,何况也不是降低品质,只是要在价格上比较一番,儿媳算了算,一年少说也能省下二百多两银子,积少成多。”
“儿媳私心想着,这个家将来必定是要靠郎君来撑,我若大手大脚,败了钱财,岂不是拖了全家后腿?”
林如蔓心中暗道,你若是个明白的,就该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帮扶一把没什么要紧,但也不能紧着家财全往女婿那儿砸,你最终能依靠的还是你儿子。再说上头还有太子,再不济,还有当今皇后嫡出的四皇子,有他楚王什么事儿,真是做梦!
她前次回娘家看望父母,父亲都直言十分后悔将她嫁进了宋家,他根本就不想被看成楚王一党,如今上朝都没了以往的精气神。
王氏盯着林如蔓看了好半晌,见她眼中真情流露,又一门心思为了自已儿子好,一时也有些愧疚,面上也柔软了些。
“母亲怎会不明白你是真心为诚儿,可若是楚王一朝...”
林如蔓一听,浑身一震,她下意识急忙出声:“母亲,当心隔墙有耳。”
王氏被她一喝,吓了一跳,随即白了一眼林如蔓道:“怕甚,我这院里都是自已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我也是为了诚儿的前程想,若是你们长姐风光了,诚儿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林如蔓眸光一黯,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于是又道:“是啊,正是如此呢,儿媳也是想俭省下来,将银子花在刀刃上,今日这一出,也是真不想让那些蛀虫啃了咱们,反而耽误了郎君前程。”
看着林氏焦急心忧,自已弄了春风楼那小贱人回来,她都没有找自已闹过一回,当真是满心满眼的为着儿子,王氏的态度也就没有方才强硬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汪妈妈仗着自已的势,四处敛财,还常常狐假虎威欺辱他人,但当初她借着这爪牙,也收拾了不少崔氏留下来的人。现下卸磨杀驴,保不齐那婆子要嚷出什么来。
究竟是用惯了的人,若要下杀手她也有些不舍。
王氏看了林如蔓一眼,淡声道:“你也算是想的周全了,但汪妈妈也是跟了我许多年的人,即便如今是你掌家,也不能让人说我们宋家过河拆桥,不善待积年老仆。若处置的不妥当,便会被御史抓着错粗参你公爹一本,事儿虽不大,但终究不好听。”
这是同意她换人了?林如蔓掩了眸中欢喜,对着王氏行了一礼:“多谢母亲赐教,我原也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敢擅自做主,母亲这般疼我信我,让儿媳好生感动。”
“你知我一向待你如亲生般的疼爱,我也盼你能绵延子嗣,将来诚儿和你才能终生有靠。”
死老婆子,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扎我一刀。林如蔓忍了忍气性,恭恭敬敬的点头。
待林如蔓一走,王氏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小蹄子,自打进门整日快活享受,那肚子就跟盐碱地似得一点动静也无,既然不下蛋,就得卖苦力。
章嬷嬷一眼就看穿了主子姑娘的心思,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公账上是什么情况,您也知道,想让大奶奶掏嫁妆银子,也要给点甜头,左右您是她婆母,翻了天也只能在您手里过日子。等哥儿有了出息,她还不得乖乖掏银子为哥儿打点?”
王昭蓉冷笑:“哼,才管了几天家,就敢跟长辈耍心眼子了,章嬷嬷,罗娴蓉那儿也调教的差不多了,今晚便送到诚哥儿书房里,做个伺候笔墨的通房丫头吧。”
章嬷嬷闻言,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夫人这事办的也特忒急躁了,家宅不宁,只会耽误诚哥儿学业,夫人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