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漆黑的巷道中,得了两枚铜板的老乞丐,正喜滋滋在月光下反复用破碎的衣角擦拭铜板,甚至还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
正待他将铜板揣进随身的粗布袋子里时,一道寒冷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还来......”
老乞丐连将铜板收进袋子中,转身眯着布满皱纹的双眼看过去,原是方才那饿晕在街边的少年郎。老乞丐嗤笑两声道:“这可是我捡来的,进了我口袋便是我的了。”
少年冷峻的目光中泛起杀意,他不是天昭人,虽然听得懂天昭国的官话,但说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欲多言,手里唯一还剩了一块刻着赫连族徽的和田玉牌,但他不能出手,否则很快就会引来暗杀。
想了想,他从腿边绑着的刀鞘里抽出匕首,寒光一闪,少年郎脚底乏力,几步来到老乞丐身边,手起刀落,割开了那粗布袋子。
里头七八枚铜板掉落下来,少年郎接住其中两枚,收了匕首,顺着墙壁几步爬上房顶,消失在黑暗中。
一时间,除了几声蝉鸣蛙叫,便只有巷子口的老榆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再无了旁的声音。
老乞丐惊骇了好半晌才蹲下身,将自已积攒许久的铜板,重新捡起来。方才差一点点,他就活到头了?
隔日一早,宋府的大少奶奶林如蔓早早收拾整齐,端坐在花厅上首的太师椅上用茶。
掌家数日,她颇为疲乏,眸色显得有些木讷。刁钻的老仆妇结为党羽,常常不愿遵守她定下的新规矩。
林如蔓今日梳了牡丹髻,发髻上簪着两朵今晨采摘的芍药花,赤金八宝蝴蝶发梳插在发髻上,硬是将她平平无奇的容貌衬托的有几分娇艳富丽。
她眸光扫过花厅台阶下站着的一排仆妇,耳边的水滴状翠玉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仆妇们正在等她安排今日府中事宜。
一开始,没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经过这十来天的明争暗斗,她也安插了几个自已的心腹之人,为自已顺利管理中馈打开了一条路。
但这还不是让林如蔓头疼的地方,而是公账上渐渐有入不敷出的迹象了。
这一季的收成下来,还没捂热,公爹宋启元先支了一千两,没几日婆母又支了两千两,一来二去,差点连预定明年夏季买冰的钱都没凑够。
她私下着人查探过,公爹前脚预支了一千两,后脚萍小娘的妆奁中就多了一套金镶玉头面。
婆母支走的两千两不必说,她那王妃大姑姐,每一次回娘家,都会顺些银子满意而归。
林如蔓心头发苦,公爹婆母拿公账的钱,一个讨小妾欢心,一个无底洞似得贴补外嫁女儿。
若这二人用的是私库的也就罢了,可那是宋府资产,是她未来儿女的产业!她怎能不气......
林如蔓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身为林家嫡长女,认字就开始学着看账本,还未及笄,母亲已经为自已置办产业来练手,嫁进宋府时,不说十里红妆,也有六十六抬嫁妆。
自打执掌中馈后,她逐渐回过味儿来,难不成这是眼看着账上要支不出银子了,才丢开管家权,想诱自已拿嫁妆贴补宋家?
林如蔓也不是没跟婆母说过账面收支不平的问题,但她那好婆母竟然隔天就拿银子让夫君为春风楼里的那位赎了身,还将那位放在梅香苑的厢房住着,美其名曰亲自调教几日在送去定风居给他们小两口享用。
自已那位好夫君,近日夜夜宿在梅香苑的厢房里,自已日夜操劳,他也视若无睹,好个凉薄的负心汉,自已哭诉一番,便是妒妇。
眼下婆母将那贱人护的眼珠子似得,她也无从下手。只得缓一缓,以待来日。
思及此,林如蔓敛了心神,对着台阶下的一众仆从冷声道:“我记得昨日我便说过,谁要是再迟了,便罚了当日的工钱。几位妈妈自已掂量着,别等到哪日少了人,误了差事,才来告饶。”
话音方落,众人恭敬应是。
“如今天儿也热了,大厨房那边采买上不得贪多,谁家的钱财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浪费过多,厨房的采办就等着换人吧。”
管着采买一项的汪妈妈听到林如蔓点了自已,也不慌张,她抬起下巴,慢悠悠的出列。
四十岁上汪妈妈,身量圆润,一双眼睛哪怕睁开时,都像是半睡半醒的模样儿。
她是王氏的心腹,也是目前与林如蔓作对最多的一个。
“敢问大奶奶,您说的不许贪多,老婆子我有些拿不准了,若是采买的不够,主子们想吃了却没吃上,届时怪罪下来,我老婆子该当如何?”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主家说话的!”
站在林如蔓身旁的小满立即出声呵斥,她脸若圆盘,梳着宋府一等女使统一的发髻,作为林氏的陪嫁,她见不得有人对自家姑娘不敬,自然第一个冲出来维护。
汪妈妈被小满一声训斥,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故作委屈道:“小满姑娘好大的气性,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娘了,我不过多问几句,主家少奶奶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嚎叫什么!”
小满嗤笑一声道:“凭你也配当我的便宜娘?汪妈妈莫不是老糊涂了吧,若是老糊涂了,不如趁早卸了差事,这府中可不缺有能耐有德行的人来做事!”
“你!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林如蔓眼眸深寒,嘴角的冷笑更深了,这是明晃晃的要挑衅自已啊,小满还想开口,被林如蔓抬手拦了下来。
“汪妈妈,你也是这府中办事办老了的人,各位主子的喜好,想必你是摸的透透的了,有些事,我不说,是给你几分颜面,需要我拿着账册跟你一笔一笔的算吗?”
她说话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老婆子,每日报账都至少多出400文上下,所用食材也大差不差,积少成多,这老妇当差这么多年,可没少从中捞油水。
汪妈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权衡再三后,她还是软了态度,恭维道:“少奶奶说的对,是老婆子我犯糊涂了,一切都听大奶奶的吩咐便是。”
可她话虽然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是想着如何能让林如蔓吃瘪。
林如蔓才不相信这老婆子能老老实实的臣服自已,于是待底下人各自去忙碌后,她将小满唤到身前。
“叫花娘子还有菊蕊她们几个警醒着点,有什么事儿及时来报。”
小满疑惑道:“姑娘,花娘子也就罢了,她能掌勺,菊蕊一个烧火丫头她懂什么呀。”
林如蔓挑眉:“你可别小瞧了这些小人物,往往这些小人物才是关键。”
“是。”小满想了想 ,也觉得姑娘说的有道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一心想往上爬的人。
看着小满想明白了,林如蔓才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纵着小满收拾了汪婆子,她指定是要去自已那好婆母跟前“告状”的。
但就算如此,自已也不会傻乎乎的拿嫁妆来养那些刁奴。
从前婆母需要培植心腹,愿意让她们收好处捞油水,可如今掌家的人是自已,就算要捞油水,那也只能是自已的人来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