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院中,星河步伐极快,她原是宋启正从北疆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女,星河热爱武学,宋启正就将她送去昆仑山一个隐世高人的身边习武。
几年后,高人云游他乡,她就被宋启正带回了宋家,安置在水云轩。
宋启元差人送来的“压惊”礼物,已经逐一摆在了水云轩的小院子里。
她进来的时候,如意与池莲正在清点这些物件准备入库。
一对粉青釉矾红描金喜鹊登梅长颈花瓶,一座紫檀木百宝嵌桌屏,另还有前朝名家的字画,以及两方端砚,一刀澄心堂的纸。
宋玥薇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些物件儿,不由挑眉,这胡管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送来的东西,有一半是父亲往年得的赏赐。
如今,这些东西又转回了青梧院。
“除了澄心堂的纸,其余的都封进青梧院的大库房里。”
宋玥薇话音刚落,星河轻咳两声,帮着整理物件的池莲立刻会意,她对正在装箱的小丫鬟们道:“去用午膳吧,这里有我和如意星河就够了。”
“是。”几个小丫鬟听到放她们去用膳,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齐声应是后退离。
等人鱼贯而出,确定院门口无人偷听后,星河这才站在宋玥薇身前,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讲给宋玥薇听。
宋玥薇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坐着,细细听完,心中只觉讽刺的很,刀子没扎在自已身上的时候,长房那群人可是指着鼻子骂自已不知廉耻,有辱家风。
哪怕祖母发怒,以命相逼威胁大伯不要将自已嫁给顾存安,都无济于事。那时的自已,已经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怎可能让自已飞掉逃出生天。祖母的身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每况愈下。
自已被长房人从春天关到了秋天,没等父亲回来,便将自已送进了家徒四壁的顾家。
仇恨的火焰烧灼着宋玥薇的胸腔,大仇未报,死人怎能甘心,而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安心享乐。
星河眼看着宋玥薇的表情变得冷冽,眉心的仇恨越聚越浓,弯下腰担心的劝慰道:“花宴前,姑娘能警醒过来,应付过去,已是幸事,但往后,咱们还要加倍小心。”
宋玥薇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的,兵权得不到,便是要财务了,母亲的嫁妆想要回来,大约也没那么简单,该用人的时候还是要用起来。
池莲帮着如意锁好了箱笼,听着星河的话,哀叹一声道:“若是一时撕破脸,虽有老夫人护着,但长房那边未必没有旁的龌龊法子来对付姑娘。”
宋玥薇望着窗外两棵绿影丛生的玉兰树挑眉道:“虚与委蛇难道就能躲得过?”
上辈子她万般忍耐换来的是什么下场,若不是奋起一击,身边的人怕是一个都逃不过。
如意与池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认为姑娘言之有理。
“打今儿起,咱们的确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尤其是姑娘的衣食住行,务必样样都要仔细查验才能用,再则,姑娘的房中,除了咱们自已人,旁人一律不得近前来。”
听了此话,宋玥薇点头表示赞同。
“池莲,你午后亲去花房寻卢娘子来,问问她可否愿意来青梧院当差。若是肯来,便将青梧院的库房交由她打理。”
卢氏原是个寡妇,无子无女,卖身葬夫进了宋家做奴仆,现下还在花房劳作,侍弄花草很有一套。
后来机缘巧合下,被祖母要到身边帮着打理铺面,看账做生意那是手拿把掐,该得的一分不让。
就是这么个铁面无情的人,之后作为陪嫁,跟着自已一道去了顾家,还硬是将出嫁时自已拿到的那些半死不活的成衣铺,胭脂铺,收成不好的庄子,都逐渐盘活了。
自已手里有这么个妙人在侧,能省许多事。
池莲得了吩咐,点头应是。作为宋府资深的婢女,卢娘子她是知道的,经她手养出来的牡丹,花朵硕大鲜亮,叶片莹润,置身其中,眼睛忙的都不知道先看哪一朵。而经她手修剪过的盆景,则形态各异,或有高山流水之姿,或是修剪成猫儿狗儿花朵的形态,观之趣味不同。
姑娘身边的确需要有不同本事的人手,卢娘子的品性她观察了许久,从不与内院那些多嘴多舌的婆子女使们窝在一处插科打诨,性情沉稳,做事细致一丝不苟,的确是个堪用的。
一向少言寡语的星河此刻放下心来,从前只要姑娘是安全的,一切听姑娘安排就是,现下也一样,仍是听姑娘安排就是。
宋玥薇交代完一些事,起身对着三人笑了笑。
“你们三个我自然是再信任不过了,将来我身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她们若老实做事就罢了,有二心的,你们也要及时知会我。总之咱们青梧院,要如铜墙铁壁一般,那些人就不能轻易害了咱们。”
三人听完,心中颇为动容,纷纷点头应是。
用过午膳后,宋玥薇又分派几人主要的差事,今后出行,星河必得跟在她身边,如意暂且还是同从前一般,管着这一房的琐事,看好了青梧院下人,不许她们接近水云轩。池莲除了近身伺候,还要帮着打点人情往来的事。
主仆几人细细讨论了许久,卢氏来的时候,宋玥薇正躺在葡萄架下的贵妃榻上纳凉,一阵清风拂过,吹得满院子的绿叶沙沙作响。
卢氏穿着一身靛蓝色粗布长衫,相貌虽不出挑,但五官周正,眉眼透着几分稳重与成熟,整个人神情淡然, 眼眸明亮,静静等待宋玥薇发话。
宋玥薇午后拆了发髻,用红绸带束缚着一头青丝,无甚珠钗点缀,天水碧的长袍映衬着宋玥薇瑰丽的容颜,唇瓣并没有涂抹口脂,仍然艳红,鼻头圆润小巧,鼻梁挺直,在莹润洁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长睫如扇,目光落在卢娘子面容上。
卢娘子没有与宋玥薇对视,眼角余光只扫到不断被风吹的飘起来的红绸带,贵妃榻边的香炉中,燃着的应当是沉水香,寥寥烟丝徐徐上升,宋玥薇身量娇小,让卢娘子愈发看不真切。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按着规矩,向宋玥薇墩身行礼。
“奴婢卢氏,请四姑娘安。”
卢娘子没有看宋玥薇,宋玥薇却将卢娘子的一举一动看了个真切。
只看那不亢不卑的姿态,便知是她还是那个她了。
宋玥薇由着池莲扶她坐起来,将额前碎发拢在耳后,面上带着一抹浅笑,看着卢氏温声道:“卢娘子请起,既来了水云轩,那便是考虑清楚,要来咱们二房当差了?”
卢氏依言起身,抬起头,去看那榻上的少女,眸如星光,唇红齿白,笑起来腮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尤其是那双眼睛,细看下,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她想了想,古画中美丽的少女,也不过如此了,卢氏收回惊艳的目光,答道:“奴婢考虑清楚了,四姑娘待人和善,脾性温和,奴婢愿意来青梧院为姑娘做事。”
其实,这话有点假,她原本想的是,当园丁和管仓库比起来,她还是愿意管仓库看账本的。而且二房没有女主人,只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找上自已,但活少,钱多,这个岗位她还是很愿意来的。
宋玥薇闻言,继续道:“眼下是管大库房,将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安排你做,届时,我也会调整你的月例银子,若是有什么问题,还望卢娘子莫要生分,及时寻我便是。”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卢氏乍然听来,很是受用。 在这个朝代里,奴仆受“主子”压榨,同为奴仆,还要为了当更高级的奴仆而互相排挤。
卢氏收敛心神,再次叩首,以表衷心。
“婢子自当尽心尽力,好好当差。”
宋玥薇急着用人,便叫池莲去大房那边与王氏知会一声,眼下将卢氏调到青梧院,花房那边就要再放一个人。
好在卢娘子的身契是在祖母手里,这件事不难办。如意不过去了片刻,就带回了卢娘子的身契。
如意办事极为麻利,很快就将卢娘子的住处收了出来。
等池莲从梅香院回来时,自然将王氏病倒的消息也带了回来,眼下梅香院根本没空理这回事,她也只好简短的跟丁香说了一嘴,就作罢了。
对于王氏病倒的消息,宋玥薇不置可否,眼下的情形,作为晚辈,总归是要去探望的。
卢娘子带了一个大包裹搬进了水云轩,还将自已精心培育的番茄苗给抱了过来。种子来之不易,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古代,更是稀罕东西。
宋玥薇见了,忙让人在小院的花圃中开辟出一块空地来,专供卢娘子使用,卢娘子激动急了,说等结出了果子,第一个便要献给姑娘尝尝。
池莲与如意都住在水云轩东间的耳房里。星河仍是住在青梧院大门旁的倒坐房里,也是单独一间,方便她看守青梧院。如今来了一个卢娘子,这方院子愈发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