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老夫人波澜不惊的声音，曲怀夕有片刻愣神。
瞒不住了？
她心思活络，一下便想通其中隐情。
“祖母您......早就知道自已的病情？”
老夫人朝珠帘外探了探，见棠溪行舟仍岿然不动坐在原处，方才开口道：“我的身子我自已还能不知道么？”
“去岁年末我咳得一日比一日厉害，张大夫便给我说过，我这身子已是破败不堪，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在曲怀夕耳畔回响，带有无尽苍凉。
曲怀夕看着老夫人爬满皱纹的脸庞，只觉心口有些发堵。
身为医者，对死亡这件事会比寻常人多出更多无奈，那是无能为力与命抗争的无奈。
“您这病并非一朝一夕变得如此严重的，病程迁延数年，若是早些医治还会有转机。”
老太太展颜一笑，脸上的褶子越发深刻，清明的眼睛有些微失神，似是看见往昔岁月。
“我早就该死了，多活这么些年已足够了，若不是为了行舟，我撑不到今日。”
曲怀夕眼神微微颤动，不自觉余光扫向珠帘后的棠溪行舟。
“将军他......应当还不知道此事吧？”
若是知晓，便不会是这般冷静模样。
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柔和下来：“行舟不知道，除了我和张大夫，这府中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第三个。”
曲怀夕眸光微暗：“祖母打算继续瞒着将军吗？”
老夫人弓着身子咳了两声，才抬起身道：“瞒着行舟也是不想他为我忧心。”
“他在朝堂孤身一人，在外又是刀尖儿舔血，我又何必再给他多添烦忧，反正是治不好的毛病。”
“可您不说，日后将军知道必会自责万分，他未能在您跟前尽孝。”
曲怀夕秀眉微皱，并不赞同老夫人的想法。
老夫人身形一顿，陷入沉默中。
却听珠帘外有动静传来，只见棠溪行舟带着元宝匆匆出了房门。
老夫人暗叹一声，抬眼看向曲怀夕：“怀夕，虽然我只见了你两面，但你心地纯善行事自有章法，我便不瞒你了。”
“行舟这一路走来万分艰辛，吃了数不尽的苦，背负的太多太多，我实在是不忍啊！”
说道最后，看着曲怀夕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乞求：“老太婆我这一生要强，少有求人的时候。”
“怀夕，今日祖母便仗着这长辈身份，请你将我的病情继续瞒下去。”
曲怀夕听见这话立刻站起身：“祖母言重了，怀夕一个晚辈如何当得起您这般！”
她心里天人交战，一边觉得棠溪行舟不知道自已祖母的真实病情，于他未免太不公平。
而另一边则是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思虑良久，曲怀夕朝老夫人道：“祖母，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还请您给我些时间。”
虽未听到想要的回答，老太太仍是松了口气，至少眼下曲怀夕不会将病情告诉行舟。
“好，你且再想想。”
曲怀夕闷闷点头，此时房门外传来夏鸢的声音。
“老太太，药煎好了，得趁热喝。”
“进来吧。”老太太朝门外扬声道，又示意曲怀夕坐下。
夏鸢端着药碗进来，浓郁又苦涩的药味霎时充满整个屋子。
曲怀夕伸手去接药碗：“夏鸢姐姐，我来给祖母喂药吧。”
夏鸢却手一抬，将药碗端的远了些，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不必劳烦夫人，我常年伺候在老太太跟前，最是了解老太太喜好，烫了，凉了，我比夫人您要清楚呢！”
曲怀夕收回手，笑容浅淡。
“那便劳烦夏鸢姐姐了。”
她本就是觉得占了棠溪行舟夫人身份，总该做些本分内的事，但并非一定要做。
夏鸢微一昂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夫人这话客气了，老太太本就拿我当亲孙女看待，都是夏鸢该做的。”
说完自顾自坐到老太太软榻旁，舀了一勺汤药吹气。
曲怀夕神色未变，甚至还朝外侧让了让，给夏鸢留出更宽的位置。
老夫人将两人言行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一时五味杂陈。
她当年留夏鸢在身边，是瞧这孩子温顺可人，谁知如今竟有了小心思。
夏鸢本性不坏，得好好开导才是。
而怀夕聪慧，却太过宽厚了些，往后如何能替行舟管理家宅?
曲怀夕并不知老夫人心中所想，安安静静等着老夫人喝完药，她才开口道：“祖母，可否将张大夫开的方子给我看看？”
老夫人的病虽已无力回天，但若能合理用药，让老夫人多活些时日也是极好的。
“夏鸢，将药方子拿给怀夕瞧瞧。”老夫人朝夏鸢道。
夏鸢搁下药碗，狐疑的看了眼曲怀夕：“夫人要方子做什么？”
曲怀夕淡淡道：“我看看祖母平日用药，心里踏实些。”
夏鸢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夫人这话说的，张大夫行医多年，开得方子必是不会错的，岂是你一个女子能比的？”
“你拿便是，说这么多做什么？”老夫人面色不虞。
夏鸢这才不情愿的起身，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方子递给曲怀夕。
曲怀夕接过来仔细看着，是些中规中矩的药，并无差错。
“这方子粗粗看来并无问题，不过......”
“本来就没问题，夫人何必多此一举。”
还不等曲怀夕话说完，夏鸢打断她，满脸的轻视。
“还以为夫人真有什么惊人本事，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夏鸢，你怎么说话？怀夕是一片好心。”老夫人低声喝道。
夏鸢撇撇嘴：“老太太，好不好心谁知道呢！您还是听张大夫的吧！”
“虽粗看没有大问题，可这方子用药过于谨慎，会导致药效折半，祖母若是信我，我给您再开个方子。”
曲怀夕少有的冷了脸，将手中药方搁在一旁。
夏鸢一听顿时睁大眼：“夫人您凡事得有个度，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不是您强装脸面的时候。”
曲怀夕却不搭理她，只是看着老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