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内,曲怀夕不着痕迹打量一番。
只见整个正厅布置十分简洁,正中摆放着一架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屏风后是一张禅心罗汉床,床旁小几上放哥窑定瓶一只,瓶里插着的牡丹有衰败零落之势。
尤为显眼的是,右侧博古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经书。
左侧被厚厚的帷幔遮挡,看不见里头情形,却能闻到从里头传来浓郁的香灰味道。
屋内并未燃烛,四面的窗户也紧闭着,昏暗中透着压抑。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一身鸦青色暗花衣裳,身下垫着青缎坐褥,正拨弄着手中念珠。
曲怀夕敛下心神,朝前行了几步行跪拜之礼。
“怀夕拜见祖母。”
“起来吧。”
老太太声音嘶哑,像是生锈的锯子拉过木头一般。
“谢祖母。”
曲怀夕再次叩首后起身,低眉垂眼站在原处。
她察觉到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那目光并不柔和,带着赤裸裸的审视。
良久,老太太才再度开口:“坐吧。”
“是。”
曲怀夕坐到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随后才抬眼看向老太太,这一看,曲怀夕心头便是一跳。
老太太整个人枯瘦如柴,眼窝凹陷,双颊无肉,爬满皱纹的面上透出青灰之色。
这是久病沉疴之相,多则一年,少则几月,老太太便会撒手人寰。
唯有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锐利如刀,似能洞察秋毫。
难怪棠溪行舟也是那般锐利的眼。
“被我吓着了不是?”
老太太见曲怀夕神色有异,便目光灼灼看向她,只是面上木然无波。
曲怀夕微红着脸,乖巧柔顺:“祖母慈爱,怀夕怎会被吓着?”
“只是怀夕家中除了父亲母亲,便再无其他长辈,更是没见过自已祖母。”
“今日终于能再叫一声祖母,心中实在是感触良多,这才在祖母面前失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曲怀夕不是木讷死板的人,学医若是太过刻板,虽然可规避不少风险,但也不会有再上一层的精进。
“哟,倒是个嘴甜会哄人的,编瞎话也不编得像样些。”
话虽这般说,老太太面色却缓和不少,眼中锐利也掩去锋芒。
曲怀夕抿着唇笑,看向老太太的眼神多了两分亲近。
“祖母,怀夕的话虽有夸张之嫌,却并未编瞎话,在祖母跟前怀夕觉得心中甚是安定。”
老太太拨弄念珠的手一顿,随后又快速拨动起来,嗒嗒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你不必花心思在我这儿,既然进了咱们将军府,事事当以将军为重才是。”
“你是行舟的夫人,要担起主母之责,不论府中上下杂务,还是外边儿人情往来,切莫丢了将军府体面。”
曲怀夕赶紧起身,一脸庄重应下:“怀夕谨记祖母教诲。”
老太太冷眼看着曲怀夕:“你若真记下便好,听说你昨个儿在闹市救了个人?”
曲怀夕没有丝毫隐瞒:“回祖母,是的。”
她并不意外老太太会问起此事,昨日一道归宁的都是将军府的下人,必会有人将此事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内宅妇人该安分守已,可不兴在外抛头露面,何况还是陌生男子,你这是犯了几出错啊?”
老太太说到最后,语气已是格外严厉。
曲怀夕斟酌片刻后开口:“怀夕的确有错,祖母若是责罚,怀夕没有一句怨言。”
老太太有些讶异,她本以为曲怀夕多少会为自已辩驳几句,谁知竟这般轻易就认错。
“你就不为自已开脱两句?”
曲怀夕面露纠结,好一会儿才朝老太太道:“不瞒祖母,怀夕并非不想为自已开脱,只是这开脱之词无处说起。”
顿了顿,曲怀夕又才说道:“眼睁睁看着老伯死在眼前,我做不到,为救人而置世间礼教不顾,又非我所愿。”
“实是两难局面,事后我也曾细想,却仍是不得解决的法子,祖母阅历深厚,不如帮怀夕想个法子。”
说完水灵灵的眸子看向老太太,隐有期待。
老太太微眯着眼,旋即浮出笑意,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
“哼,你这是将难题抛给老婆子我了?”
“怀夕不敢,只是请教祖母而已。”
曲怀夕煞是认真,半点儿没有说笑的意思。
老太太知她这是逼着自已给个说法,只得无奈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自行你的道,何需旁人审视。”
“我自行我的道,何需旁人审视。”
曲怀夕低低重复着这两句话,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朝着老太太郑重一礼。
“多谢祖为怀夕解惑,怀夕必不忘祖母今日教导。”
方才她对老夫人的恭敬多有敷衍,此时她才真正对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生出敬意。
医者地位低贱,曲怀夕昨日之举放在寻常官宦人家难逃责罚,老夫人非但没有责骂,反倒宽慰她,实属罕见。
老太太笑容更甚,满意的点了点头,朝曲怀夕招招手:“你走近些,我瞧瞧。”
曲怀夕虽不知老太太何意,但仍是听话的走到老太太跟前。
离得近了,老太太身上的沉沉暮气越发清晰。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曲怀夕,虽非倾城容貌,但生得白皙明净,眉眼清丽脱俗。
被自已这般盯着,却是腰身长立不卑不亢。
再加上举止端庄大方,心思精巧玲珑,已是比过这世间大多女子。
老太太面上忽然有了几分欣慰和释然,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碧玺缠银青鸾玉佩。
“这玉佩是一对儿,历经祖辈传到我和行舟祖父手里,又传给行舟爹娘,如今行舟手里有一块,这一块你拿着吧。”
曲怀夕心神震荡,衣袖中的双手紧握,老太太这是将传家玉佩给了她!
看着老太太手中的玉佩,曲怀夕只觉得逾千斤重,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她从未打算要和棠溪行舟长相厮守,只待时机成熟便自请出府,如何受得起这等贵重东西!
“祖母,您收回吧,怀夕担不起。”
老太太却会错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年代久远些,有何受不起?”
曲怀夕有苦难言,若是真收下玉佩,往后她当如何自处?
“老太太,南边儿的玉芙蓉开得正好,我给您摘了些回来!”
清脆人声突兀响起,一人跨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