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女子身形修长瘦削,着鹅黄色轻纱裙,青丝柔顺垂于背后。
一张瓜子脸儿,一双丹凤三角眼,看着标致和悦,是清秀的长相。
怀里正抱着几枝刚剪下来的玉芙蓉牡丹,淡粉色花瓣层层叠叠绽开,露出金黄色花蕊。
清晨的露珠犹沾染在花瓣上,晶莹透亮,却又随时将要滚落下地。
女子进来后方才瞧见曲怀夕,脚步一顿,立时停在原地。
老太太眼神柔和看着女子,温和道:“夏鸢,这是怀夕,行舟新娶的夫人。”
夏鸢抱着玉芙蓉的手臂鄹然收紧,这一晃使得花瓣上的露珠簌簌落下,在地上洇开暗色水印。
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呆看着曲怀夕。
老太太察觉出不对劲,咳嗽两声,又朝夏鸢道:“夏鸢,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怀夕见礼。”
夏鸢终于回过神,扯出一抹牵强笑容朝曲怀夕躬了躬身。
“夏鸢见过……夫人。”
“夫人”两个字说得极为轻浅,似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曲怀夕知道其中曲折,面上却不显,只是朝着夏鸢回了一礼。
“夏鸢姑娘客气了。”
老太太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仍是落在曲怀夕身上。
“怀夕,夏鸢常年陪在我身边,虽无名分,但说起来是亲孙女儿也不为过,行舟也视她为长姐,从未将她当作下人看待。”
“你如今进了府,做了行舟的夫人,咱们便是一家人,往后你待她也不能轻慢。”
曲怀夕笑盈盈应下:“是,往后我自将夏鸢姐姐当作亲姐妹对待。”
心中暗道老夫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这一番话却是将她和夏鸢都敲打了一遍。
一面说视夏鸢为亲孙女儿,要曲怀夕不得轻慢。
一面刻意点出曲怀夕是棠溪行舟夫人的身份,是被她承认的一家人,让夏鸢摆清自已的位置。
老太太对曲怀夕的知趣十分满意,态度越发和蔼:“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家宅和睦,行舟在外头征战才能放心。”
说着又将手中的青鸾玉佩递向曲怀夕。
“这玉佩你且收下,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物件儿,万没有再留在老婆子我手里的道理。”
还未待曲怀夕回话,一旁的夏鸢却变了脸色。
“老太太,您、您要将青鸾玉佩给她吗?”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有曲怀夕在前,显然她此时对夏鸢的话有些不满。
“夏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怀夕是行舟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经夫人,玉佩本就该给她。”
夏鸢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太太,如受重击,一张脸苍白如纸。
“可……可她并非是行舟求娶的女子,行舟只是迫于无奈才接纳她进府!她凭什么!”
“嘭”。
老夫人重重拍在床旁小几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少许。
“住口!”
“夏鸢,你跟在我身旁多年,竟还未学会谦和宽宥!”
“怀夕既然已进了我将军府,就是正经夫人,由不得你置喙!”
老太太瘦削的脸皮抖动,呼吸深重,显然是真动了怒气。
夏鸢陪在老夫人身旁多年,老夫人平日虽严厉,但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她一时被震住,嘴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怀中的一枝玉芙蓉被她生生折断了枝干。
曲怀夕半垂下眼,不忍再去看夏鸢神色,心中叹息不已,又是一个困顿于情的可怜人。
这玉佩,不啻于一个烫手山芋。
“怀夕。”
眼见曲怀夕未动,老太太开口唤她,眼神里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以及似有若无的威严。
曲怀夕见此情形,知道再推脱恐怕会让老太太生出嫌隙,双手从老太太手中接过青鸾玉佩。
“多谢祖母信任,怀夕定不负祖母嘱托。”
老太太见她将玉佩收下,目光又才柔和下来,神色却倦怠乏力。
“行了,我乏了,你回去吧,无事便不用往我这儿来了。”
“是,怀夕告退。”
见老太太下了逐客令,曲怀夕自觉转身退下。
临跨出房门的刹那,左侧厚重帷幔被风掀开一角。
曲怀夕匆匆一瞥,却将帷幔后的情形看得真切,那一刹那只觉得浑身血液似被寒冰冻住。
若非她心智稳健,此时恐怕早已惊叫出声。
强忍着心中骇异快步出了房间,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院外此时已是红日高升,云蒸霞蔚,日线透过云层洒落满园。
葱郁茂盛的松柏笼上金色光晕,熠熠生辉,刺人眼目,却又分外明亮温暖。
与老太太沉郁阴暗的屋子比起来,截然是两片不同的天地。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紫芙见曲怀夕匆匆出了屋子,却陡然停下脚步怔怔立在房门口,她和青黛赶紧迎了上去。
曲怀夕见两个丫鬟正忧心忡忡看着她,勉力挤出一丝笑来。
“我没事,日光太刺眼,我刚从屋子里出来还有些不适应。”
紫芙和青黛闻言,一人扶着曲怀夕一侧下了台阶。
“夫人,奴婢在外边儿担心死了!”紫芙一边走一边道。
曲怀夕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您进去这么久,里边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奴婢能不担心嘛!”
“行了紫芙,有什么回去再说。”
青黛心细,她见曲怀夕脸色不大好,便止住了紫芙的话头。
主仆几人刚抬脚,就听见院门外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院门被推开,棠溪行舟大步跨进院来,带起的急风吹翻玄色衣角。
甫一抬眼,看见曲怀夕立在院中,猝然停下脚步,原本紧拧的眉霎时舒展。
跟在身后累得直喘气的元宝一脸苦相,悄声抱怨:“都说了夫人无事,也不知将军在急个啥!”
曲怀夕自昨日回府后再没见过棠溪行舟,不曾想此时见着,只得上前。
“将军是来拜见祖母吗?”
“嗯。”
棠溪行舟点头,是一如既往的刚冽,仿佛刚才匆忙而来的另有其人。
曲怀夕见他仍穿着昨日的衣裳,下摆微有褶皱,原本以玉冠束起的墨发添了凌乱。
应当是一夜未歇息,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我刚从祖母房中出来,就不和将军一道进去了。”
棠溪行舟看了眼老夫人的房门:“想来祖母此时也乏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曲怀夕深深看了眼棠溪行舟,他不是来见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