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不用喊了。”
曲怀夕注视着离去的老伯,止住要追过去的宁寻。
宁寻叉腰瞪着曲怀夕:“方才不是你让他去抓药吗?他走错方向了!”
曲怀夕轻叹一口气:“老伯每日在城中卖菜,如何不知道药铺在哪个方位,他本就没打算去拿药。”
“没打算拿药?你不是说他病得很重吗?为何不去拿药?”
宁寻挠挠头,有病就得治,他想不通。
曲怀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给宁寻解释。
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儿,吃饭顿顿有鸡鸭,出入有随从,穿不完的锦缎绫罗,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他随手扔出的几块碎银子,便能让那老伯吃穿用上好几个月。
安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公子,如何能明白底层百姓的艰辛?
“他并非不想拿药,只是这些碎银子于他而言有更大的用处。”
棠溪行舟低沉的嗓音传来。
“买上几斗米,足够一家人吃上半月,买两匹粗棉布,足够裁几身衣裳,买几两萝卜种子,足够种一块地。”
“生病虽痛苦,但和生计糊口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曲怀夕眸中荡起涟漪,没想到冷薄如棠溪行舟,竟能对贫苦百姓了解得如此细致。
宁寻听得似懂非懂:“那几块碎银子,小爷我随手就打发给醉香楼小二了,竟有如此多用处?”
说着说着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曲怀夕再度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向马车。
马车车轱辘重新滚动起来,车厢里的曲怀夕却有些局促,挤在角落位置。
她簇新的青绿衣裙,沾染了泥泞尘土,加之方才救人出了一身汗,这会儿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反观棠溪行舟,仍是俊秀临风。
“你会医术?”
棠溪行舟少有的主动开口。
曲怀夕轻轻点头,余光仔细瞧着棠溪行舟神色。
“会一些。”
“跟着岳丈学的?”
曲怀夕听见这一声“岳丈”,霎时满脸通红,脑子里空空荡荡,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已的魂儿。
而始作俑者却坐得安安稳稳,没有丝毫扭捏,仿佛本就该这般称呼。
想来是在曲家叫顺口了,还没改过来。
如此一想,曲怀夕便静下心来。
“嗯,我自小就对学医一事有兴趣,爹爹见我痴迷于此,便对我多有指点,遇上疑难病症也会与我商讨。”
“如此一来二去,我在医术上也有些浅显见解。”
棠溪行舟眉眼微动,一双深幽眸子盯着曲怀夕。
“我见你救治那老人,施针手法娴熟,怎会只是浅显见解?”
曲怀夕坦然相对:“爹曾与我说起同样的病症,并告诉我救治之法,我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棠溪行舟几不可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车厢内安静片刻。
“你认识那小子?”
棠溪行舟又问道。
曲怀夕微微一愣,一时未反应过来棠溪行舟问的是谁。
棠溪行舟耐心解惑:“宁寻。”
曲怀夕杏眼圆睁,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棠溪行舟。
他叫宁寻那小子?
安国公府位高权重,棠溪行舟一个寒门将军怎能如此狂妄?
“认识,我与尚书府的流萤小姐交好,宁公子和她订有婚约,我见过几回。”
赵流萤性子泼辣,根本瞧不上宁寻这样身无长处的纨绔子弟。
几次碰见宁寻,两人好似干柴遇烈火,噼里啪啦就燃起来,吵得鸡飞狗跳。
曲怀夕和赵流萤多有走动,便没少听赵流萤在耳边念叨宁寻的种种不好。
虽说辩人不应偏颇,但流萤毕竟是自已交好的姐妹,心中天秤总要偏向她的。
连带着曲怀夕对宁寻也无甚好印象,所以刚刚才会对宁寻没有好脸色。
不过从今日之事看来,这宁寻的确是个骄纵跋扈的,所以曲怀夕方才才会连连叹气,为自已好姐妹要嫁给这样的人觉得不值当。
“将军也认识宁公子?”
曲怀夕想到刚才棠溪行舟和宁寻见面时的神色,不由开口问道。
棠溪行舟微一颔首:“嗯,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曲怀夕轻声重复一遍棠溪行舟的话,颇有些不解,不自觉将心中猜测一并说出口。
“方才宁公子看您的神色复杂,倒不似只有一面之缘的交情。”
棠溪行舟眼尾上扬,那一颗黑痣似泪摇摇欲坠。
“对宁寻来说,那一面确实有些难忘。”
似是想到极为有趣的事,棠溪行舟素来无甚表情的面上浮出笑意。
“我把他揍了一顿,他躺了快一个月才出的国公府。”
曲怀夕瞧着棠溪行舟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觉得陌生无比。
短短几日,她在棠溪行舟身上看得最多的,便是凉薄冷淡,沉沉如死水,无波无色。
此时,他整个人似乎突然鲜活起来,此时,他才真正有了二十岁年轻将军该有的意气。
曲怀夕也来了兴致,问道:“将军为何揍他?”
“元贞十七年,我还是昭武校尉,刚在楚江一役中立下大功,跟随大军回洛京接受封赏。”
棠溪行舟目光悠远,遥遥不知望向何处。
“受封前一日,秦将军放兄弟们出营撒撒欢儿,我们一行人在洛京城中的酒楼喝了半宿酒。”
“直到月上中天,我们才出酒楼准备回营地,谁知就碰上宁寻和他的随从。”
“其中一个兄弟喝多了,晃晃悠悠将宁寻撞个正着,我们瞧他穿着不似寻常,便向他赔了不是。”
“谁知这小子不识好歹,抬手便给那兄弟一拳,挨这一拳便罢了,本就是我们理亏在先。”
棠溪行舟呼吸重了一分,如今想来仍是心头不爽快。
“我不想生出事端,拉着那兄弟便走,谁知宁寻这小子还不解气,要我们磕头认错。”
“那兄弟不想牵连其他人,说跪便跪了,宁寻那几个随从却在背后怂恿,以至于宁寻又变卦,要那兄弟从他胯下钻过去才肯了了此事。”
“兄弟们都是刀剑里搏命的人,退让至此已是极致,怎可再受辱?便朝宁寻和他一众随从招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