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李代的视线交汇，这么一看，李代的脸确实有点瘦了，下颌线更加清晰，鼻梁更加高挺，仔细端详，倒有些沧桑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杨桃又移开视线，眼眸低垂，看着自已碗。
她把食物放进嘴里，又去锅里捞其他的食物。
李代拿起饮料侧头喝，杨桃悄悄抬眼观察李代。
玻璃杯子在他手里显得那么小，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
申橙橙看杨桃拿着勺子，捞了半天也没捞出来啥，想帮帮她。
“桃子，你要吃啥？我给你夹。”
杨桃回过神来，“不用了，吃饱了。”
她放下筷子，也喝了一口饮料
杨桃始终感觉李代在盯着自已，又不敢正视他去求证，好像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一样。
她感觉不自在，想逃离这个让自已尴尬的环境。
“橙橙，我吃多了，去外面走两圈，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
申橙橙“嗯”了一声，她正拿手机拍身后的同学，聚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申橙橙抬着手机找角度，一边脚步移动，给杨桃让路。
石洛洛也听到了杨桃的话，她知道杨桃是感觉有点尴尬。
杨桃走出门口，凉意袭来，她却感觉挺舒服。
身后屋里传来班长组织大家互相敬酒的声音，杨桃离开门口，走向远处。
李代喝了两杯礼尚往来的啤酒，也走出了店门。
他在门口左右看去，前面一个粉色棉服小矮人，在慢慢移动，李代快速追上。
“自已走这么黑的路，你不害怕？”
身旁声音传来，吓了杨桃一跳，她正紧张着精神看前方未开发完的小吃街，那里很多空着的店铺，晚上看着还挺瘆人的。
“这有什么害怕的？”杨桃嘴硬，但是身体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前面都是新开发的路还没修好，她还是不要在晚上去探索了。
刚才，李代明显看到她身体颤一下。
他拉住她往回走的身体，“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吧，前面的路除了破一点，没什么的。”
“要走你自已走吧。”
杨桃使劲甩了下胳膊，挣脱开李代的手。
李代往前迈了一步，用力拉住她的胳膊，“杨桃，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吧。”
杨桃想使劲往前走，但是走不动，“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们只是同学！”
她说完又甩开李代的手，快步往前走。
李代感叹，生气的女生果然比过年的猪还难抓。
李代两个大跨步，用半个身体挡住杨桃的去路，看杨桃还要躲开自已，他又用双手固定住杨桃。
杨桃挣扎了一下，还是卸了力气，抬头看向李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解释呢？”
李代放下双手，眼神黯淡，不敢直视杨桃，“我……我本来想放弃你的。”
杨桃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要走。
李代赶紧补充：“你等我说完，我爸家暴。”
杨桃第一次在自已身边听说有家暴的事，愣了一下，打算听李代继续说。
“从小学开始，我爸就总是殴打我妈，还打了我姑姑。”
杨桃看见李代的眼里有愤恨，也有哀伤，他说话时眼圈里的眼泪在打转。
她一时有些心疼，手不自觉搭在李代的胳膊上。
“我……”杨桃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的家庭还是比较幸福的。
李代看出她的为难，“你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我也学会了安慰自已。我只恨自已没有能力，带着妈妈和姑姑脱离他。”
“你还小。”
杨桃想了半天就只说了这句话，意思是李代这个年纪好像也解决不了什么。
李代突然笑了一下，“你看来真的不太会安慰人。”
杨桃看他笑了，也放松下来。
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刚才未开发的道路方向走，李代跟上去。
“这次回家，我一进门就看见我姑姑躺在血里，妈妈也带着伤。”
他回想起那天进家的画面。
撒落在地上的菜，还有碎了的盘子。
妈妈盘着的头发散开一半，一脸惊慌地喊着姑姑的名字，姑姑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
杨桃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听说这么恐怖的家暴画面，“是你爸打的吗？”
“是，就因为我妈没买到新鲜的螃蟹，他就对我妈动了手。我姑姑上前阻拦，也被打了。姑姑想还手，被我爸用洗菜的塑料盆打头，姑姑用手去挡，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臂，很长很深的伤口。姑姑被打到头，直接倒在地上，我爸竟然没停手，继续用脚踢。”
李代说着眼泪又在眼圈打转，他心疼妈妈和姑姑。
“我天，你爸好可怕。你姑姑现在好点没？还有你妈妈。”
“我姑姑肝破裂，住院了一个月多月。我妈这次还好，有我姑姑出手算是救了她。”
“被打到肝破裂！好恐怖，我之前只听过出车祸才会。”
“我爸真是畜生，连自已一起长大的妹妹都打。”
杨桃想，要是自已爸爸这样，她也会骂死他。
“这是他下手最严重的一次，也可能是因为我姑姑反抗了，他‘杀’红了眼。”
“我想问问，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妈妈，还有姑姑不离开他啊？”
李代冷笑一声。
“我妈妈一直被他打压，洗脑，完全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且她年轻的时候也没上过班，一直不敢出去工作，我现在每次说我爸的不好，她反而帮着我爸说话，我都要被气死了。我姑姑从小身体就很差，要靠我爸爸养着，还在我爸爸公司上班，挂个闲职。”
“那你妈妈结婚前，或者你小学时候，你爸没有打过你妈吗？”
“你不知道男人都会伪装吗？”
杨桃一脸茫然，她不知道，因为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例子。
她以为大多数人的家庭，都和她家这种普通家庭一样，只是偶尔有点小问题。日常的情况都是爸爸妈妈提前做好她爱吃的饭菜，然后等着她回家开吃，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泡脚，然后聊聊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最后各自睡觉。
见杨桃的神情，李代继续说道：“我爸当时去我外公的工厂谈业务，我妈也在我外公办公室，被我爸看上了。然后我妈这种人，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单纯得很，很容易被我爸这种老奸巨猾的人骗到手，生下我之后，他给我起名字叫李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不过我第一次听说你名字的时候感觉有点奇怪，还以为是你爸和你妈的姓氏结合。”
“是李家的下一代，我妈在他眼里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还好我是儿子，就不用再生了，不然又多了一个孩子来我家受苦。”
“你爸爸家里很有钱吗？还需要传宗接代。”
杨桃家在北方，重男轻女的人少之又少，她的思想里也只是觉得，有钱人家才要儿子来继承家业。
李代冷哼了一声，“他和我妈结婚的时候只是设计公司的高管，工资应该挺高的，但是不算有钱人。我外公家开的家具厂，比他有钱多了，他要儿子也不过是封建思想。”
“那你外公家这么有钱，怎么不来帮帮你妈？”
“我爸就是在我外公死了之后，才彻底暴露本性的，而且愈演愈烈。听我妈说，他之前也只是会发发脾气，严重一点也只是砸东西，这个我记忆中也有。自从我外公死了之后，他把外公的遗产从妈妈那里哄骗过来创业，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才开了现在的公司。我妈的钱都被他用光了，这么多年没有自已的钱，也就失去了最根本的能力反抗他。”
“那他打过你吗？”
“没，他第一次打我妈的时候，我上去阻拦，我爸差点打了我，刚好我姑姑过来，把他拉住了。后面我姑姑觉得我妈一个人也保护不了我，就也住进我家，不过我爸自那之后也没打过我，他有些时候被我气到了就会去打我妈，觉得是我妈没教育好我。”
“你爸这……唉~”
杨桃不好评论，毕竟李代的爸爸再差，他也是李代的爸爸。
“你姑姑真好。你姑姑多大了，一直住在你家，到现在还没结婚吗？”
“我姑姑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结婚一年就离婚了，也没有再婚。她喜欢小孩，对我就像自已的儿子一样。”
“还好你有个姑姑，不然你这么多年，很难过吧？有个糊涂的妈妈，一个暴戾的爸爸。”
“是的，我姑姑太好了，我都曾经怀疑，她和我爸是不是一个父母生的？”
“哎，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别生气啊。”
“你说。”
“我听说……暴力是会遗传的，那你爷爷？”
李代停下脚步。
“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我姑姑说爷爷对我奶奶也不好，觉得她只能生一个儿子，经常责骂我奶奶。我奶奶身体不好，生了我姑姑之后就不能再生小孩了。我姑姑也是遗传奶奶的身体，而我爸或许是遗传了我爷爷吧，只不过‘更胜一筹’。”
李代走到杨桃身前，看着她的眼睛。
“杨桃，说实话，我放假回家看到的那一切……我很怕自已会遗传我爸的暴力基因，我真的害怕，害怕我以后也会伤害我爱的人。”
他垂下眸子，视线离开杨桃的脸。
“我也……我也自卑，我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里面，而我暂时还逃脱不掉。我害怕我也对未来的女朋友不好，我也害怕我把她拉进这样一个家庭。”
杨桃之前从没有想过李代会自卑，她一直以为李代的家只会比自已的家更幸福。
她现在看着李代发红的眼睛，能感觉到他的脆弱。
杨桃上前抱住他，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假期的时候，李代不回消息，变得冷漠了。
李代手臂缩紧，拉近了与杨桃的距离，他的下巴贴近杨桃的头，他的鼻间充斥着，属于杨桃的淡淡香味，这股香味让他感受到一丝安慰。
“不要害怕，李代。你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你已经是个善良的人了，你和你爸爸不一样，你只需要做好你目前能做的。”
杨桃想到妈妈的话，“嗯……或许是好好学习之类的，然后多参加社团活动，课外活动，多认识朋友，等毕业找到好工作，多赚钱，到时候带着你妈妈和姑姑离开你爸。”
李代松开手臂，杨桃抬起头，他看着她的脸。
“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我想这学期就找个兼职，我不想花我爸的钱了。”
李代眼神坚定。
“这次放假我才知道，运来我一直在花着我爸的钱。之前，我拒绝花他的钱，拒绝他养我，好像这样我就不是他的儿子一样。后来我从国际学校转到普通学校，妈妈开始给我转钱花，她想让我过着一直以来的好生活，为了让我安心地花钱，一直骗我说，那是她自已的钱，是我外公留给她的一大笔钱，但那其实是我爸转给她的。”
他抬起手想摸一下杨桃的脸，在手要触碰到时候，他又放了下去。
“谢谢你，杨桃，你是第一个我能倾诉的人，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不堪的事情。”
杨桃稍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胸口，“这有啥，你以后还可以跟我说。”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嗯……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暂时原谅你吧，作为你的朋友我决定重拾我们之间的友情。”
听了最后一句话，李代脸上的欣喜一下消失。
“只是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