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还未宵禁,干脆出门转转吧。
休息了片刻,白芜两眼一睁,一骨碌便从床上爬起来,离开了客栈。
漫无目的地走在桂溪镇的大街上,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她才四五岁,白靖就把她扛在肩膀上,带着她和二哥在这条街上转啊转。
东离的中枢港口坐落此地,加之这里又是离晟和甸满交汇之地,来来往往的旅客、商贩络绎不绝,街头叫卖的声音装点着这个冗繁的市镇,就算是京都永乐城,只怕也是只比此地略胜几分罢了。
那时他们绕了好久好久,各式各样的商铺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白芜骑在白靖肩头,咿咿哇哇朝着卖糖葫芦的摊子指去,小小的手指头一点,二哥就顺着小指挥使的命令的方向跌跌碰碰跑去,不一会儿一串闪着油光的红果儿便出现在女娃手上。
那时,她记得这儿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当然也包括来此地游玩的他们。
现在,她不过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将这里一眼望穿——多数繁华的建筑早已被夷为平地,店铺早已关门紧锁,本应幸福的人们如今却沦为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而曾经的游人们,有的对此地避而不及,有的则一去无返了。
"大姐姐,我好饿……可以给我一点钱买点吃的吗?"一个小乞丐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白芜的衣摆,白芜一惊,回过神来,随后转过了头。
这么晚还在外面流浪?按常理来说,就算不至于所有人这个时候都在家待着,至少也应该是匆匆忙忙往家中赶了才对。
"好,你等着。"借着拿钱的机会,她打量着周围和这孩童,有些奇怪——他们虽是乞丐,但衣着却不算陈旧,不像是长期跋涉的模样。
白芜将两块碎银子递给小乞丐,蹲下身子问他:"你们原本就住在这里吗?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小乞丐接过碎银,本感激万分,一听到白芜如此询问,霎时脸色大变,只是丢下两句诸如"谢谢姐姐"的话语便跑了。
也许是孩子还小不知道事情,待会找机会再问问其他人吧。
白芜刚准备起身,本打算拍掉裙摆落地染上的灰尘,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腥甜的液体漫出了嗓子眼,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衣襟上,在胸前开了花。
糟了,这下真的要买新衣服了。
她叹了口气。
——这是从白府逃出来,到启衡山后就出现的症状。不时发作,一旦发作必然心绞痛,严重时则口吐鲜血。不知道是皇帝张岁请了什么法师又镇了一下这所谓凶宅,好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还是那几天负伤冒着雨奔波导致?
白芜猜还是前者可能性更大。
这四周乌漆麻黑的,又没一个认识的人,她只能攥紧拳头,用颤抖的手去不断揉着心口,等疼痛稍微缓解了才慢慢起身,总算是拍落了裙摆上的灰尘。
但是那一抹鲜红却停留在衣襟上抹不掉了,不过天色已晚,被看到了也无所谓。
白芜又缓了缓,等眼前的星星不转了,才往不远处一间相对于土坯房显得突兀的衣铺晃晃悠悠走去。
“打扰了,请问这里卖……”白芜走近那衣铺,见门半掩着,门口零零散散就挂了几件衣裳,又没有人看着,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突然门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又探出个警觉的花白色的人头。
借着昏暗的火烛,白芜勉勉强强认出来——那是一位年迈的妇人。
“孩子,快进来!”老妇人朝白芜招招手,暗示她赶快往屋里走。
白芜有些奇怪,黑灯瞎火的,难道她要害她?
自已有父亲教的一身武艺,加上这几天在启衡山上了强度的训练,不说十个了,七八个大汉一起上,她还是能对付过来的。
不过这地方一副就算搜的秃噜皮了,加起来也抓不出来两个壮丁的样子。
——毕竟就连这里最好的客栈用的护卫,都老态龙钟、蔫头耷脑,毫无精气神。
反正应该也没什么风险,不妨就进去看看吧,兴许还能打听到点什么呢。
白芜姑且将顾虑暂时搁置,踮脚轻轻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走了进去。
一进门,老妇就将大门紧紧关上。白芜虽说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当她正打算悄悄召唤出武器时,没想到老妇人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取出几件衣裳,又递给了白芜。
什么情况?白芜的大脑突然宕机,这和预想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
“孩子,这桂溪镇如今可不太平啊!不久就要宵禁了,还在外面游荡,你一定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吧?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这里住上一晚……”
那老妇人拖着不太灵活的腿脚,上前抓住白芜的手,“这几件衣服送给你,如果你不嫌弃就凑合穿吧。”
接过衣服的时候,白芜还没反应过来,但老妇人凑过来时,本能使她清醒了。虽还心存怀疑,但她并未躲开老妇人的热情。
“多谢您的好意了。”白芜冲老妇嘿嘿一笑,“只是我和兄长初来此地,有些不懂规矩。您能告诉我为何这里聚集如此多……奇怪的乞丐么?”
老妇倒没有像小乞丐那样对此事如此警觉,只是叹了口长气,道:“听说我们这里不久以后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孩子们早早地候在街边,都等着家里能多添一口饭呢。”
“孩子,你有所不知,我们桂溪镇原本也是不输京城的商贸大镇!可是自从白将军落难,桂溪镇就失去了荫庇……”
“王爷带人抓走了几乎所有我们这里的壮丁,又连夜搬走了所有的商帮,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拆掉、烧掉,还留了眼线时刻盯着……那些乞丐,其实是刚不久失去家宅土地的百姓啊!”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又松开白芜的手,再次确认了门是否锁紧。“姑娘,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住下,我丈夫和儿子被抓走充了壮丁,至今生死未卜……这间房子只有老婆子我一人住着。”
白芜醍醐灌顶。
她想起来了——洛溪镇连通离晟和甸满,属于白靖镇守和管辖的范围内。
原来父亲那件事牵连到的不仅是白府,还有这桂溪镇的居民……他们原本安居乐业各得其所,因为这无妄之灾妻离子散、流离失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道莫须有的圣旨……
不过,这么着急?
先是杀人,再又是搬空商贸大镇。
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不论如何,这幕后黑手还真是不把苍生社稷放在眼里。
白芜将手伸向乾坤袋,取出了一些银两,放在老妇手中。
“多谢您告知我这些事……只是我顽皮,离开兄长太久,现在想起有些害怕回去他们会责备我。没关系的,您放心。”白芜抬拳拱手。
老妇大抵也看出她是个江湖人士,稍微放了点心,道:“既然姑娘担心家人心急,那就回去吧。从后门出去,在小巷中行走,可以稍微避开眼线。”
“多谢,您保重。”白芜将衣裳收好,告别了老妇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月挂疏桐,乌啼落霜。
只能借着隐约的月光行走,这后巷还真是一点油火珠光都没有啊。
白芜边走,不,几乎算是小跑边想,又用手捂住双肩——桂溪镇沿海,夜晚的海风在腊月里可谓是又将透骨奇寒的等级又吹提高了一个档次。
“爹,娘…………”黑夜里,微弱的声音突然出现。
奇怪,自已未张嘴就说话了?
还是有别人说话了?
白芜有些奇怪,暗地里滋生的疑心不自觉拖慢了她的脚步。
那是一处与周围房屋格格不入的破茅草屋。
由于常年未修补,早已是破烂不堪、尘泥渗漉,房顶的茅草被风刮的到处都是,只要一靠近就会踩在与泥土混合的茅草上,鞋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越靠近茅草屋,人声的响度愈发增加。
——是一位少年在说话,隐隐约约的语词,像是在悼念父母。
“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最后一句话白芜倒是听的真切,她心中一惊,不自主地就联系到了自已。
原来,也是和自已一样,失去父母想要报仇的孩子啊。
不知为何,明明此时二人未曾见过面,白芜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同伴的存在,原来自已并非是那吊形吊影。
不过窃听别人说话似乎不太好,何况就算都要报仇,那别人的事到底也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
“砰!!”
她本想一走了之,却突然听见屋内传出了巨大的动静。
“他还没死!杀了他!”
等等,好像出事了。
白芜停了下来。
唉!到底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反正救完就回去睡觉了。
白芜纵身一跃,轻而易举便翻过了茅草屋的围墙,果真看到了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围着一个少年,准备提着刀冲上去。
少年约摸着十四五岁,一眼看上去不会一点剑术功法,跪在墓前奄奄一息,左肩还受了剑伤,此时只能任人宰割。
那些人,倒不像桂溪镇的百姓,是王爷派来的眼线?
“等等啊——大哥们,以多欺少,不太好吧?”白芜朝黑衣人们招招手,莞然一笑。
“怎么,就一小姑娘也想逞强?我看也是来送死的!正好,先弄死你再送他上路!”为首的黑衣人招呼身旁的兄弟,“上!”
眼看着黑衣人们都朝自已冲来,白芜凝神敛息,念了句妙幽咒,召唤出一柄影铁剑。
这启衡山的功夫就是厉害,平日里白芜要自已用手苦哈哈扛来扛去才能运用的铁剑,居然只用了一句咒语,便能凭空出现在面前……
眼看着一位黑衣杀手握着砍刀,正欲向自已杀来,白芜深呼了一口气,轻轻侧身俯首,向身后又一蹬,即刻立马将影铁剑向身前挥出,躲过了一刀又踹倒了另外一位想要袭击自已的歹徒。
一下倒掉两个,看来这些时日的训练卓有成效。
其他的黑衣人见状,士气大衰。为首的有些恨铁不成钢,冲他们喊:“妈的,真是一群废物!不就是一个小娘们么?我们一起上!”
白芜见状,快速转移到那少年身旁,接着用双手抱球聚气,朝着那群人来了一招“手掬青霭”。
霎时间,黑衣人们就像吃了蒙汗药似的,纷纷软绵绵地倒下了。
白芜见状,终于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倒像是在安慰自已。
她又转身扶起少年,问他:“你没事吧?要不要紧?……算了,先走吧,一会他们该醒了。”
少年猛的咳了两声,朝她瞪大眼睛,语气带些疑惑:
“你说他们没死透?”
白芜扶额,道:“啊?看样子就算要杀你,他们估计也只是替人办事吧,都是混口饭吃,何况我和他们没怨没仇的,干嘛要下死手?”
少年一把甩开白芜搀扶着的手,冷哼了一声,道:
“祁晏曲。你救了我,多谢。”
“白蔌……白芜,不用……”
话未落音,一丝凉风轻快地掠过白芜的面庞,给她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金属制品从眼前闪了过去。
影铁剑不知何时被祁晏曲拿在了手里,“不过既然你不杀他们,我就默认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用不住发抖的左手紧紧抓着影铁的剑柄,将剑锋径直指向白芜。
月光照在祁晏曲的身上,霜影也不知何时爬进了他眼底的潭水深沉。
还能恩将仇报不成?白芜倒无所谓,只是看着祁晏曲,猜测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下地狱去吧。”祁晏曲说。
他弓起手肘,抬起了那把影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