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晏曲抬起右肩,一顿手起剑落,只听见“唰唰唰”几声,最后一位黑衣人也彻底断了气——他原本想要从身后偷袭白芜,却惨死在了她身前的祁晏曲手里。
之后他勉强扶起身子,又去一个一个捅倒地昏迷的刺客。
在捅最后一位时,影铁剑断了。
断在了尸体里面。
祁晏曲两眼一闭,有些无语——就算他在青云坎不受师兄弟们待见,但好在师父对自已照顾有加,再怎么惨也不至于沦落到用上这么一柄质量堪忧的剑。
不过,就算是拿这种蹩脚货,眼前的女子竟也能一招制胜,一连横扫好几位江湖高手,实属不简单。
实力目测不如自已,但也还能说得过去吧……不算太丢堆。
“对敌人还这么仁慈,我看你也真是活够了。”祁晏曲嘴上不饶人,眼神却没敢放在白芜身上。
拿人的手短,毕竟他折断了她的佩剑。
“何况他们不是也说了要对你下死手吗?这也不杀?”祁晏曲试图拔出尸体里的另一截断剑,但是很快就被白芜阻止了。
“胳膊都使不上劲,难不成你要用嘴把剑拔出来?”
白芜抱着双臂,道:“不过我还以为你连剑都拿不动呢,看来没有什么大碍。”
“别说,我看你嘴尖舌利的,搞不好还真能给拔出来……好吧好吧,剑不用你赔了,就当欠我个人情算了。我叫白芜。”
——还真没有要赔的必要,一来白芜带了两把剑,一把霭霄已经够用了,这一把影铁只是拿出来练练手的;二来是想试探一下祁晏曲的真实实力。
毕竟她可不觉得一群武艺高强的杀手会聚群专门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
但仅凭他杀人的方式——看上去花里胡哨,实则还是一个一个捅死。
看不出来有什么修炼底蕴,估计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私生子,东家落了难,儿子一家也遭了殃……也许是自已想多了吧,但也要留个心眼。
不过这睚眦必报的态度,倒还不错。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白芜随便摸了把祁晏曲的头,让他本就劳碌奔波而乱糟糟的头更加凌乱,算是她独特的报仇方式。
“拜拜嘞。”
祁晏曲不语,只是默默回到了父母的衣冠冢前。
白芜刚走出茅草屋,又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声。
她转头回看——祁晏曲昏倒了,不幸的是他又一头撞在了石碑上,鲜血呼啦啦流了一地。
某种意义上的血祭……这孩子还真是孝顺。
唉,怎么一出来就净遇到这些奇葩事。
罢了,散财消灾,救人造浮屠,好运来好运来。
白芜最终选择了先梳理好那堆鸡窝头,再把祁晏曲搬回了客栈。
楼下的店小二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后盯着白芜点了点头,白芜无语:“劳烦您再开一间房,在原来那间隔壁。”
上到二楼客房,白芜将祁晏曲在床上安顿好。
既然受了伤,总是要看伤口的吧。
这一小屁孩,哪里来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短暂的一番挣扎,白芜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随后掀开了祁晏曲的衣服。
左肩的伤口像是被人用利器捅的,在腹部、背部等部位也有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
……不能说是皮开肉绽,只能说是体无完肤。
白芜眼见着祁晏曲的脸涨的通红,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摸,才知道这孩子又发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失血过多加上高热,这不昏倒才怪。
她还没见过这么惨的。
这是招惹了哪路门派……不管了,救人要紧。
她蹑手蹑脚出门去打了盆温水,端回来后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沾了水把祁晏曲的额头、颈脖擦了擦,又从乾坤袋里取了一粒百治丸喂他服下。
这百治丸……其实白芜还是舍不得的:黍离在分别前只给了她这一粒,千叮嘱万叮嘱只能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服用——看来是特别珍稀的药。
不过他老人家既然给了自已一丸,那就应该还有备用的吧!
何况眼下这少年不也正命悬一线嘛!
何况……他也是父母被害,想要凭一已之力报仇雪恨的可怜人,某种程度来说,和自已,是同类。
算了算了,既然已经吃了,那后悔也来不及了……
还沉浸在失去百治丸的心疼之中,白芜显然并未察觉到床上的人正在缓慢苏醒过来。
正当她准备上前一步为他换药时,祁晏曲猛的睁开双眼,一骨碌坐起来警醒地看着她。
“啊,你醒了。”
“不过这个点醒过来,明日一觉睡醒,恐怕就午时了。”白芜面无表情,依然坐在床沿,又朝床头靠了靠,好方便去扯下祁晏曲左肩的纱布。
“小友,我看你这面色苍白、神乏无力,恐怕是阳气虚损招致的伤寒呐。”她嘴上嘀咕着,手上换绷带的动作未减慢分毫,“不过听说这百治丸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现在看来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直接给我大变活人了。”
“……百治丸?原来你给我吃了那个?”祁晏曲瞪大了双眼,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一下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白芜确实没撒谎。
他能感觉到,原本被春雨杏花封印住的经脉开始恢复;头部和左肩处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痛了,甚至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现在的祁晏曲,不说强的可怕,至少也能两拳打死一头牛!
从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手里救了他,现在又用稀世珍宝来为他治病……
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为他治疗?
……好吧,不管她是谁,又图点什么,这会自已不仅是拿人的手短,还吃人的嘴短了。
“不错。这百治丸呢,是我启衡山的宝贝。既然你吃了它,不如就入我启衡山吧,如何?”白芜在祁晏曲左肩处系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就像她腰上绑的那个一样完美。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父母被奸人所害,而你又救了我……”祁晏曲往被子里缩了缩,沉默良久又道:“两次救命之恩,理应以江海涌泉相报;只是目前我孑然一身……”
他每说一个字就往被褥钻了又钻,直到白芜完全看不见他的头时,却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
“那……只能以身相许了。”
白芜挠挠头,以为自已产生了幻听,再次确认后发出一声疑问:啊?
果然小孩还是小孩,就算闷的藏的再深,也还是小孩。
以身相许这种事,怎么能随便乱说……
“出来吧,还发着烧,不能捂。”白芜轻轻道。
被窝里的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闷的都冒热气了也不出来,半晌不理会她。方才还要杀要打的,现在半点伶牙俐齿的影子都没有了。
“如果花结要被揉散了,我真的就要生气了。”白芜起身,又像个天生戏子,一副要走的模样演的生动形象。
祁晏曲许是听到动静,才唰地从被窝里窜了出来。
“看来是恢复的不错,一个时辰前还和午时街边晃悠的死狗一般,现在倒修炼成人了,还挺俊俏。”她笑了笑,打趣道。
祁晏曲听她这话里带刺似的,一猜准是她还记着自已之前的恶语相向,赶忙掀开被子,正襟危坐道:“实在抱歉……我武功尽……我没有内力,父母欠债未还,所以招致如此家破人亡的境遇……自父母死后,我在外漂泊数年,只是恰好游历此处,便回来祭拜亡灵,不料正好遇上王爷的眼线误认为我是闯关者,才引来杀身之祸。”
前面是假的,后面也是假的,一句话里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中间那段恰好来到桂溪镇是真的。
祁晏曲确实是从那悬崖掉了下来,不过老天有眼,让他挂在了一截树枝上。
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下山后,身上实在还是疼痛难忍。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大多数人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是会想家的,何况祁晏曲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虽然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于是他咬着牙一路跌跌撞撞,又回到了桂溪镇,来到了那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前,推开那一扇门,跪在祁公和孙婆的衣冠冢前。
这一跪就是一天。
宵禁时,王爷的眼线在巡查时发现了茅草屋的异常,进去便发现了祁晏曲。
再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我清晰的记得,在我走之前,此处还是一片祥和之地,家家丰裕美满,我也不过是被迫背井离乡;可是不过就走了八九年,桂溪镇竟天翻地覆;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是在几乎一夜之间,就因为一件荒谬的事几万人的命运就此改变……”祁晏曲抬起头,像是在回忆般向白芜诉说。
“荒谬!身为一国之君,四方来朝,可谓是百姓的天、离晟的地。动辄喜以谬赏、怒而滥刑,错杀忠臣谏臣,整日寻欢作乐,不思国事、荒淫无度……”祁晏曲说到这,似乎是情绪达到了顶峰,胸口也因此剧烈地起伏着,方才才包扎好的绷带又隐隐约约渗出血来。
白芜只是站在边上,静静听着,时而低下头,似在思考些什么。
“这样的皇帝,难道你拥护么?”祁晏曲像是在朝白芜发问,亦或是在扪心自问。
白芜却笑出了声。
她打趣道:“嘘,小声点。难不成,你这小屁孩还要做皇帝?”
说者无意,他却当了真,认真地一字一句:“我要做皇帝,就文治武功,定国安邦。内则控权握柄,知人善任;外则和平交往,平定边陲之事,造福万民…………”
祁晏曲说的是一个燕赵慷慨激昂。
听完此言,白芜却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这样一位皇帝,那是不是父亲母亲、二哥和白府的人们就不用做那刀下冤魂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错。
哪怕是……可以让后世少一些无辜的牺牲者呢。
想到这里,心绞痛的感觉犹如潮水般向白芜袭来,无力的手再怎么紧抓胸前的衣服此时却也无济于事。
为了不让祁晏曲看出自已的窘态,她决定回到自已的房间。
白芜用手扶着床头的柜子,用力支撑起身体,对祁晏曲说:“好啦,不管怎么样,身体是本钱。先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你受伤了?”祁晏曲却盯着白芜胸口的鲜血,攥紧了被褥。
“哎,我一点事都没有,这是那帮坏蛋的血溅我身上了。别关心我了,你姑且好好养着吧。”白芜摆摆手,用劲半天终于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