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百丈高空一跃而下,如仙人下凡,一股无形的风托住了他。
这不是街边的戏法,封易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很难想象当初在茅厕跪地求饶的老色胚还有这样体面的时候。
从他口里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不好听:“小爷我老远就闻到了狐狸骚味,嘿嘿,原来是只小狐妖。早闻妖族品行败坏,怎么,现在要对凡人下手了吗?”
提及狐妖时,眼神却是看向封易。
老色胚把她认成了狐妖,是因为陆难留下的一尾妖力吗?
“不是凡人,这事就好办了。想必我替天行道,扶摇仙盟的人也是不会管的。”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把剑,通体萦绕着白光。
她感受到杀意,揽着小花后撤一步。
“叫封易是吧,可让我苦找好久。”他一步步靠近,眼神比恶狼还要凶狠。
老色胚显然不是凡人,灵力也比她深厚,对方要杀她,以凡人之力,恐怕在劫难逃。
不是凡人的力量……
用千丝万缕和陆难留下的妖力能否护两人周全?
“敢问仙人大名?”将小花扶靠在树旁,封易不动声色地折了一根树枝背在身后。
或许是实力悬殊,老色胚对她们放松了警惕,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
“不妨告诉你,小爷乃堂庭山脉夏家嫡系传人,可是将来的夏家家主!”
这位夏少主十分傲慢,自命不凡的语气,和院长提及“三教九流之辈”的模样相似。
堂庭山脉夏家又是何方势力,这般威风?
她拿出卖饼时最灿烂的笑容,奉承道:“噢——原是夏少主,在下仰慕已久,果真如传闻般风流倜傥,气度不凡。怪在下眼拙,先前诸多冒犯,还望见谅哈哈。”
任谁也能听出她语气中半是敬仰,半是恐惧。
夏少主果真吃她马屁,把剑收了起来,杀意短暂地消失了。
“哼,倒是识相!”他挑起封易的下巴。
“不过,你我二人的账还是要算的。若是能把小爷伺候舒服,倒是可以放你一马。”他笑得让人恶心,幸好午饭没吃多少。
他爹的,若不是顾及小花这拖油瓶,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把这张油嘴扇歪。
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封易捏紧手上的枯枝,姜黄色的灵力在汇聚于枝头。
“夏少主,您说,奴家要如何才能好好伺候您呀?”封易的声音惯常是清冷的,软下来便如拉丝的糖浆。
指尖从左肩舞动到右肩,她绕着男人转圈,那色头色脑的男人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挑逗。
“小娘子,当然是——”在男人搂上她的腰前,封易将那根枯枝往前一刺。
锵!
金属碰撞的声音,一道剑气把她震开,封易摔到小花边上,石子咯得后背生疼。
那老色胚,竟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脸色一下变得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看不见你的小动作吗?区区一只低阶小狐妖,几斤几两,也不好好掂量!”
伤人的灵力如风一般凛冽,果真厉害,封易暗自思量。
老色胚拎着剑,杀气腾腾,正欲动一步——
姜黄色的灵力屏障升起,形成一个圆,将他困在原地。
幸好!她险些以为要失败了!
树枝只是个幌子,方才她尝试将灵力汇聚于足底,绕着男人转圈时便画下了灵力屏障。
“阵师?聚灵阵是你设下的?雕虫小技,你以为能困住我吗?!”他拿着剑在原地乱砍,屏障纹丝不动。
没想到这阵法还真能困住他。
她不知道屏障能支撑多久,背上小花拔腿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愤怒的叫喊声离她越来越远。
臭狐狸,沉死了!
若不是方才把她弄得手软腿软,少说也能跑到有人的地方。这老色胚似乎不敢对凡人动手,若是到人多的地方,或许能暂且逃过一劫。
封易吭哧吭哧背着人跑到鹿鸣湖时,身后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跑什么!”
看来也只能堪堪困住一分。
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终于见着人了,封易心中大喜,赶紧大声叫道:“大娘!大娘!姐姐!”
那老妇人就站在鹿鸣湖的巨石旁,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是守阁老太!
一言难尽地盯着她,不,是她背后的小花。
封易还在思索该怎么借这老太躲过老色胚的追杀。
“小香工,带着她跳下去。”老太命令道。
这湖有多深,老太疯了吗?她可是旱鸭子,和老色胚打一架不一定会死,但跳下去两个人可就淹死了。
“蠢死了,进了阵法他就找不到你了。”
哪里来的阵法?
湖边的巨石上刻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右下角有一枚蓝光印记。
见封易还傻愣着不动,守阁老太骂道:“净找麻烦!”
一挥袖,两人便被巨力推入湖中。
灵力?守阁老太怎地也不是凡人?她又如何知道长乐阵?
思绪与空气一同留在湖面,她不停地向湖底下坠,小花也不知哪去了,她管不了,因为她快要死了。
没想到死得这样荒诞,不明不白。
这下好,几十年的房贷也不用还了。
几天前她还是远近闻名的手抓饼大师,破文书院默默无闻的洒扫妇。
早知人间这般无厘头,还不如一辈子当猴子,日日在扶摇山脉胡乱蹦跳。
胸腔的气息越来越少,封易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柔软覆上嘴唇,又强硬地撬开牙关,气息和灵力随之渡入口中。
不再感受到压迫,捡回一条命,封易感觉自已又回到了陆地。
事实上,她们还在水中,小花不知何时恢复清醒,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脑袋,那双杏仁眼盈满了惊慌和恐惧,似乎要碎掉。
封易想回抱她,拍拍小花的背,让她不要害怕,看起来却像在挣扎。
小花生气了,她的舌尖被轻轻咬了一口,原来她们还在接吻呀。
干脆不动了,闭上眼睛,享受她给予的所有。
她清甜的味道,她滚烫的体温,她柔软的舌尖,她青涩的纠缠。
封易不甘居人后,两人一退一进,犹如在战场厮杀。
“呼……哈……”两人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小花带着她浮到水面,封易只能无助地挂在她身上,像落水小狗紧紧扒拉着浮木。
七条尾巴紧紧缠在腰间,她根本不需要担心。
湖岸已经看不见人,封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游到岸边,首要便是把巨石上的阵纹擦除,小花也进化成八尾狐狸。
两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只好先回斋舍换身衣服。
————
“我要走了。”封易突然出声。
“回家吗?”
“不,我打算离开这里,只要那个男的找不到我,我就安全了。我打不过他,只能跑了。”她认真解释。
她应该会在扶摇山脉避避风头,如果不行,就逃去更远的地方。本就孤身一人,又有什么留恋的呢?
小花在帮她擦头发,没有回应。
“那老色胚没看出来你是狐妖,不会对你如何,你大可放心,他不敢对凡人动手。”
“先前在西净轩结了怨,又有今日这一遭,他对我怀恨在心,定是要对我动手的。”
“还有最后一枚印记,一定在学堂,今夜散学后我们便去找。我在书院大门等你,散学后你即刻出来,我带你去清风楼,等晚些再一同回书院。”
自幼在山里长大,对危险有天然的警觉,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那老色胚背后似乎有“扶摇仙盟”和“堂庭夏家”,而自已孤身一人……
“印记解决后,阵法便会消失,我们也不会再失控。这布阵人,我估摸有个人选,午后便去寻她。”
封易说完,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扭头去看。
小花神色郁郁,嘴唇紧抿。
“是有什么不妥当吗?”封易以为她对计划有疑虑。
小花很久才开口:“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跟你一起走。”
“你的亲友呢?”
“嗯……应当是没有吧?”这有什么好犹疑的。
“你……”封易斟酌着该怎么劝她,定是有亲友的,不然谁供她在书院读书,兴许是和家里闹别扭了吧。
“我是有个,嗯,照顾我的人,她在书院里做事。”
她想起湖边书阁老太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试探问道:“是书阁老太吗?”
小花点点头。
小花长得这般标致,可老太那斗鸡眼,怎么看也……
既然是照顾她的人,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封易憋住疑问,诚恳劝道:“你要待在她身边才安全,她强的可怕,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回忆着陆难的模样,她接着说:“你是一只九尾狐,应该挺厉害的,少说也是妖族的某个王,虽然不知你为何在此处,但你的族人迟早会来找你的。”
“到那时,我们一样要分别的。既然是分别迟早的事,不如早早放彼此去世间闯荡。在红叶镇做了三年手抓饼,我早就厌倦了。”
“再者,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虽然彼此……有过一段缘分。”她干咳两声,才继续说道:“现下民风也不似千年前那般保守,也没什么,兴许你以后能找到——”
“唔唔!”
封易试图推阻,也不知对方哪来的牛劲,索性选择沉沦。
罢了罢了,不过最后一次,往后她定是要当一的。
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发尾滑落,随之落下轻吻,由眉至唇,如闷热夏夜里灼人的风。
唇瓣轻轻擦过唇瓣。
“姐姐,这样温热的唇,怎么能说出那般冰冷的话。”
小花松开怀抱,封易夺过发巾,自力更生。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小花的意见。
“就这样吧。”
“那晚些见。”就按照计划,就这样离开,不知为何,封易轻松不起来。
“好。”
————
感觉周遭安静好多,是有些清幽的书院气息了。
和刘姐换了班后,午后便空闲出来,封易按计划去了书阁。
守阁老太似乎专程在等她。
“哟,小香工,在水里玩得可舒服?”老太摇着扇子调侃,有意看她微肿的唇。
若是往常,她定是皮笑肉不笑的,以谲诡的语气驳几句。
“你不是凡人?”封易直奔主题。
“噢,才发现啊,老娘不是人。”说完又觉不太对,补充道:“我乃夜梩妖,名唤夜书。”
怪不得,这硕大无比的斗鸡眼倒是蛮像的。
夜书好似洞察她的想法,怒目圆瞪,用蒲扇敲她脑袋:“一天天,你小子坏得很。”
“你一直在保护小花?”
“姑且算是吧。”
“那为何要设下长乐阵?”
“小香工,老娘可没那本事害你小女友。”
“她不是女友!”
“噢哟,噢哟,你不闻闻自已浑身都是那股薄荷味儿。”夜书一手捏着鼻子,蒲扇摇得更起劲。“不过,总比先前要好,连信引也不会收,也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
“啊!我在认真问你呢,不许乱扯。那长乐阵是怎么回事?为何碰到那阵跟中了迷魂药似的?”
夜书笑了好一会儿,才正经答道:“我也是今日才发现,这破文书院中的聚灵阵不知何时被贼人改为长乐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