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易当了一年的洒扫妇,闭着眼都能在书院乱转。她体力很好,一路拖着人拐小路,避开所有人,跑到鹿鸣湖边。
像在街上拖着自已的小吃摊一样,好似后头真的有市吏在追。
她被自已的幻想逗乐了,停在柳树边哈哈大笑。
跑动时发髻和衣衫被风吹得松松散散,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呼……呼……”美人一路跟得吃力,停下来两手撑在膝上大口喘气。
见封易笑得那样开怀,美人也跟着笑,连方才的坏事也抛之脑后。
“还可以吧?”封易笑着问,让人听不出在关心哪件事。
“谢谢,我、我叫小花。”离了西净轩,美人又有了精气神。
“小花,小花……”封易一边点头一边念,先前也听那老色胚喊过美人的名字。
“我叫封易,是书院的洒扫妇,也是你们书院门口摆摊的。卖手抓饼,知道吗?”
小花应是没来光顾过,她不可能记不住这般好模样的人。
那双杏仁眼格外澄澈,偏偏眼尾上扬,添了一丝媚意,像一把鱼钩,直将她的心肝脾胃肺轻易钓走。
啊!可爱死了!吾命休矣!
封易很愿意为小花做些什么。
“方才那老色胚你认识吗?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帮忙。我们去报官,我和里正很熟的。”
有一次,她在衙门前摆摊被市吏抓住,里正罚她给衙门官吏每人煎个饼,才把小推车还她,自那以后里正便成了她老熟客。
“嗯嗯……好。”小花含糊答应,似乎有顾虑。
封易让她不要怕,自已可以作人证。
“诶?你背后好像有东西?”她指着小花的背说。
没看错的话,好似一个闪着蓝光的印记,和厕门上的很像,是哪个调皮学生的恶作剧吗?
小花好可怜。
“是吗?”小花作势要褪下外袍。
但刚刚一眼仿佛幻觉,小花背后又变得干干净净,印记消失了。
封易讪笑着摸脑袋,眼神飘忽:“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今天真的很感激你,我请你吃饭好吗?”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今日真是吉星高照。
破文书院的公厨是扬名扶摇五镇的,比起她的手抓饼不差多少,封易对此略有耳闻。
可惜像她这样的小仆役从没机会涉足公厨正堂,听闻堂内陈设清逸雅致,最是迎合文人墨客的口味。
托小花的福,她终于也要见见世面啦!
火腿炖肘子、牛乳蒸羊羔、糟鹅掌、虾丸鸡皮汤、奶油松瓤卷酥、乌龙戏球、藕粉桂糖糕……
封易瞪大眼睛,快要瞧不过来。现下她才真正体会到书里面词也不全是乱绉的,这便是“炊金馔玉”。
小花把一杯玫瑰露推到她面前,淡粉色的浆液在琉璃杯中浅浅摇曳,芳香四溢,如丝如缕,缠绕于鼻尖。
封易咕咚咕咚将其一口饮尽,一边啃大肘子,一边把菜和人夸得天花乱坠,小花在一旁笑个不停。
若是被其他学士瞧见,定是要摇着一把写满酸诗白纸扇,嘲讽她“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实在为这一桌精美菜肴,着迷得神魂颠倒。
吃得正投入,一只手帕伸到嘴边。
抹嘴角作甚,她还没尽兴呢。
“吃慢一点嘛,没有人要和你抢哦。”小花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粉嘟嘟的嘴唇含着一根苇管。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牛乳的步伐,顺着苇管滑至粉唇,灵巧的舌头卷走唇间水渍,喉咙上下滚动。
封易的脑子变得混混沌沌,鬼使神差地放下竹筷,再无法专注于碗里那块大肘子。
好香!是菜里下了薄荷吗?
玫瑰露的甜香和大肘子的酱香逐渐随意识飘到远处,近处鼻尖萦绕的是浓烈的薄荷香,一寸一寸地占据她的领地。
小花比她要白许多,如羊脂玉一般,若是她往手臂上轻轻一掐也要留下红红的印记,可真是身娇体软易——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封易:“!”
真的很奇怪。
头顶像是有一面羊皮大鼓在咚咚地敲,又似夏蝉在耳边鸣叫。
她坐得离她更近些,食物的香味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荷的清香。
明明是食之清热解毒的薄荷,怎会令人闻之浑身燥热。
后颈似栽了一颗种子,就要破皮而出,长出一朵花来。
小花,小花。封易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真的很潦草,只有名,没有姓,她姓什么?
“我姓……我不知道……”原来她问出了口。小花也糊涂了,连自已姓什么也不知道,总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封易的思绪逐渐抽离,灵魂无法操纵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薄荷味越来越——越来越靠近。
一具滚烫的身躯落进她的怀里。
“让我咬一口好吗?我好难受。”
咬一口?为什么要咬一口?是牙齿痒得难受吗?要咬哪里?
怎么又要掉眼泪了呀,真惹人怜爱,莫说咬一口,命都可以给她……
封易晕晕乎乎的,有道声音一直催促她。
‘咬啊,咬啊……’
“难受就咬吧,都行的。”她催促小花。
小花侧坐在她的腿上,垂头看她,莫名又察觉一些压迫感。
“呜……对不起,哪里都可以咬吗?”明明要被咬的是她,怎么还哭得这样厉害。
封易叹口气,右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往近处压,两人抱在一起。
“没关系,都可以的。”她鼓励道。
热气洒得满脖子都是,薄荷味的气息无孔不入,小腿处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好似要从衣服下摆钻进身体里。
她的身体痒得发颤,想要躲开,小花也掌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封易低头。
为何在闻她的后颈,她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封易有些受不了这样旖旎的气氛,但脑子好像灌了水,身上软趴趴的,把人推开些,两只手无力地搭在她肩上。
“快些……咬吧。”封易的声音这般沙哑,像旱了三日,身体截然相反,像涝了三日。
“对不起,呜,对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快些动作,后颈莫名地难受,被咬一口才会舒服些!
心想事成,尖锐的疼痛从后颈传来,她半张着嘴,忘了自已要说的话。
好、好似……流血了,又有东西进来,呜……
耳边轰鸣作响,从后颈扩散至周身的麻痒,薄荷味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入后颈,身体又如洪水般决堤。
分明两人距离这样近,封易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她抱紧怀中的人,要把对方揉进自已的血肉中。
整个雅间都溢满了小花的味道,明明是封易的身体揽住了小花,却感觉整个人都被对方笼罩住了。
她在疼痛中找到了松快感,头一次,完完全全地,短暂地,依靠某个人。
胸腔处传来一阵热意,像着了火,愈发滚烫。
陡然,怀中一空,宛如被闪电击中,一行泛着金光的字浮现在她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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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小花不哭了:“流血了,我帮你止血。”
湿湿软软的触感,她在——
“停下!”封易推开身前的人,小花的后腰磕在桌上,琉璃杯滚落,玫瑰露倾洒在座椅上。
封易因此看见了那枚闪着蓝光的印记。
又是校徽,怎么哪里都有捣蛋鬼乱画校徽!
她想起西净轩令人不舒服的事,那个下流的男学生,小花如同待宰的羔羊,还有厕门上难以擦除的校徽。
还有方才,被冲昏的理智,失控的身体。
头顶的羊皮鼓响得沉郁而单调,实在让人害怕。
玫瑰露从杯中倾洒而出,淹没了蓝光的印记。
琉璃杯碰撞桌角的声音,唤醒了小花的理智。
她扶着脑袋站起身时,只见到湿漉漉的椅子和地面滚动的琉璃杯,印记已经消失了。
“失、失礼了!”她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
就捏她的大腿,还坐到她身上,这些话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我不想这样,脑袋晕晕的。”
封易没说话,小花怕她不信:“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和你好好吃饭。”这话听起来像狡辩,她越说越小声,就要听不见。
她们的相遇和相知的场面都很荒唐,小花又怕她误会:“我、我才不是那样荒唐的——”
那双清浅的杏仁眼又要被水雾覆盖,小嘴巴向上撅,好似她说不相信就要立刻垮下来。
可封易一直垂着头,盯着地面,小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缠着封易的小腿晃荡。
“这、这这这……”小花这了个半天。
“你的耳朵……”封易指着小花的头顶,两只狐狸耳朵在耸动。
“你是狐妖吗?”封易又问,小花想要否认,但大尾巴和耳朵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小花不开口,封易也不说话,久久陷入沉默。
被这小狐狸咬了一口,除了脖子有点疼,精气神还好。
“你刚刚是在吸我的精气吗?”封易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狐妖最爱吸书生精气来修炼。
“什么?”小花眼神茫然,没跟上她的思路。
封易有些悲伤,揉按酸痛的后颈,她的寿命是不是被吸走了十年,否则她为何会感到脚步虚浮。
“应该……没事的。”第一次咬人,情迷时……注入少量信引,不打紧吧?
犹豫再三,小花还是告诉她,但封易不明白。
“何为信引?临时标记又会如何?”小花话里的东西,她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可我分明闻到了坤泽的气味……”
小花为何总说些令人困惑的话,这便是人和妖之间的代沟吗?
“我会死吗?”
“当然不会!就是……就是身上会有我的气味……过几日就散了……”小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气味啊,是那股薄荷香气吧。放心了,既然死不了,问题不大。
“封易,抱歉,方才我不该那般,不然给你咬回来!”小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
“我标记了你,你再标记我,我们就扯平了。”她背过身去,拨开头发,露出雪白光滑的后颈。
她可咬不动。
况且,什么扯平不扯平的,小孩子家的话,她根本不在乎,也不会计较。
不就是咬一口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怨不得别人,都是自愿的。
要怪,就怪她一时糊涂,贪图美色,孟浪了。
久久没等到回应,小花转头去看她,见封易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又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已的后背。
是不情愿标记自已吗?
“封易,你的颈部好似有个印记。”小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背上,真的有东西。”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