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晚,五点四十分,Z县体育公园。
河流自长桥下蜿蜒而过,华灯初上。
Z县的体育公园坐落在槐河边,其中的设施还算齐全,但独独少了该有的排球场——伍妍是知道的。早在年初时,她就兴致勃勃地扑了个空。但这次来前,父亲让她特意换上了体育服,又带上了以前暮云送给她的那个蓝白黄三色的排球。
明显是要来打球嘛……?但这里不是没有场地吗。
她从副驾驶位上的车窗外望去,河畔的灯火与逐渐暗的天色在水面漾起熠熠微波。几丛人影在河流阶地上的体育公园内闪过,她好奇地望去瞧了一番。
伍康也在此时停下车。
“走,下去吧——”他欣然开口。
伍妍不解地跟着他下了车。
初冬的傍晚,寒风乍起。他们从阶地草丛间的石板走下,到了篮球场边的空地前。她有点不解,抱紧了怀里的排球,谨慎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来了?”人群里一个与伍康年纪相仿的男人向他们招手。
这个男人有点谢顶,脸很圆,似乎有些眼熟。伍妍回想片刻,这似乎是父亲的一位老球友。
“来了,还有这位,我闺女。还有印象吗?”
伍康把跟在后面的她推搡上前,蛮骄傲地介绍起她。伍妍愣了两秒,这时人群便里响起几声感叹,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小妍吗,长这么大了?”
“哎呀,康子前天才给我们发了小妍的比赛呢吧。你这才四十八就把事都忘干净了?中年痴呆啊!”
“呸,你才中年,我这是青年期!”
伍妍观察一番。这里总共有十来号人,大都是中年人。偶尔有几个脸庞还光滑的的青年,也都至少有三十四五岁。男女都有,年龄大的那些几乎都是她儿时印象中父亲的球友们。
圆脸男人嘿嘿一笑,闪身让路。伍妍这才看清,他身后是一面在空地上架起的便携式排球网,用几个路障围着,划出场内区域。从高度来看好像是面女网?也对,毕竟这里的大部分人年纪都不小了,为身体考虑,估计不会再正式地特意费力。所以说,爸爸带她来这里……真的是要打球?
“等你好久啦,小妍,你爸爸说今天给我们找个二传手过来,没想到是你呀。”
另一个头发过早花白的中年男人笑盈盈地父女二人都向“球场”拉来。
“来来来,既然人齐了,我们这就开始打吧,——我家那小子还等我回去做饭呢。现在的小孩粥不喝饭不吃,不做点好吃的就喊着想吃什么华莱士KFC的。唉,真不健康!”
吃KFC怎么你了!伍妍暗暗以蛋挞教教主的名义替KFC发声。
她本想考虑片刻之后再答应下来,不料热情的叔叔阿姨们几乎是立刻就将她卷了进来。
“啊啊啊…稍等一下!”
她的哀嚎被忽视了。在被安排进其中一方的二号位之后,她狼狈地左顾右盼,刚想开口提出先让自已下场在外观察的要求,便被场边点亮的大号立灯吓了一大跳。
好亮…但起码这样就能看清场上的每个角落了。连爸爸也上场了……啊?他的腿还好吗?他在对面的话,进攻的时候要小心些才行。
“不用紧张,我们都是纯业余啦。你打的那场比赛对手是冀云,那可是原体校的一级强队,我们几个翻三倍也赶不上的。”她旁边一名烫了发的青年女性看出了她的手足无措,出口劝慰道。这位是伍妍先前没见过的。据圆脸男人的介绍,她是Z县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今年刚满三十三岁。
要打球的话穿上其他衣服不就好了,山河的体育服可蓝得有点显眼。爸爸也不早说!她要是知道的话就换另换一件别的外套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希望不要啊。
伍妍拉高外套拉链,盖上了里面米色的开领羊毛衫。正好这几天也没怎么锻炼,就当是活动一下身体吧。
虽说是和业余爱好队一起打球,但大家个个都是比自已还大上二三十岁的长辈…真的OK吗?
其他人带了球,所以伍妍找了个安全僻静的地方,把自已的球暂时放到了一边。
“好好待着哦。”
她像照顾小孩一样向泛旧的排球叮嘱道。
头发花白的男人是对方首先发球的选手。他发出普通的站发球,由伍妍这一方的自由人接下向她传来。她刚慌乱的考虑起如何应对一个陌生的自由人托来的一传,手臂就突然自已动了起来,几乎没怎么移动就托起了球——就像本该如此一样。
扣球拦网,再次组织进攻。他们的技术都很娴熟,但也同样普普通通,几乎没有什么复杂的战术。伍妍在球权的轮转间来回托球,只迈出些很小的步子来配合他们的节奏。她很快摸清了这几位长辈的风格,慢慢也就适应了这种主打休闲娱乐的战局。
“你这闺女还真变了不少,之前可闹腾了吧?”父亲身旁有点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调侃道,“小时候还把利顺当马骑过呢。”
伍妍可没有自已骑着谁玩过的记忆。和老一辈相处时,就是容易被提起不堪入口的、连自已都不记得的黑历史…
不过这样休闲娱乐的打法其实还是挺省力的,而且也不用太担心对手会不会用出未知的战术。
我好像,有很久没有这样好好打过球了吧。
少见几个强攻击性的发球与扣球的临时球场,娱乐的地方,反而让人更加自由。
父亲现在就在对面,和她暂时性地交手,正如她儿时设想的那样共同站在球场上。
看来父亲的梦想和我的梦想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热爱,一个是执着。
我的愿望没有那么单纯,我远不及这些热爱者们纯粹。
她少有地在网前起跳,拦下了一球。换做平时她绝对不会冒险试着这样做,她的拦网高度是远不及队友们的,就算起跳也无法防住什么。现在,球击在她的掌心,清晰的痛感令人格外亢奋。
这是拦网……平时都由思影和月涵在担任的一项…
“呀,拦得好!”卷发的女老师在这一球落进对方场地内时情难自禁地拍手叫好,伍妍备受鼓舞,精神大振,撸起了体育服的袖子,开始真正地全神贯注。
“很少能凑满十二个人啦,终于打上这场了。挺开心啊!”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伍妍拦下的球落地时爽快地大笑起来,“就是咱们几个也是真老了,动不起来。要换十几年前,康子肯定一扑过去就救球了,现在腿脚是也不行咯,不能不服老啊~”
“行了,这大冷天的,你也少动弹吧,康子。腿要是不好事儿可就大了。”
一个有点驼背的男人担心起来。
“小妍也不赖嘛,动作挺专业!你是在山河的校队打二传对吧。我还一直在关注山河队呢。”看着有三十八九岁的短发女人在伍妍身后的六号位处向她搭话,“听说你们是换了个教练?人咋样啊,还行不?期待明年你们在省赛的表现啊。”
伍妍只在这里和他们打了前后顶多半个小时的球,却聊了相当久,根本没发现时间有怎样流逝。他们说,他们有时间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也许就是各自生活的忙碌让他们总是无法脱身吧,伍妍大概也能明白。在她很小时,他们就不时相聚,如今也同样还铭记着彼此。
“康子闺女没学他那样当个自由人倒是出人意料。你看,闺女个儿也不高,但二传还是打的挺好嘛。”另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拍拍伍妍的肩膀,她吓得差点原地左脚踩右脚腾空起飞,男人忍俊不禁,又开口向她叮嘱告诫道:
“二传手的关键当然不在个子,只要能和队友相互配合相互信任,二传手就能发挥其真正的价值。这也是过来人的话。加油,努力!年轻人就多拼一拼啦。”
“嗯……我知道了。”
伍妍在沉思良久后应声。
普通而轻松的球局并没有给球技带来多少的进步,但伍妍是有更重要的收获的。这让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秋天,现在她心中的重量似乎与那时所感受到的重量非常相似。
她到场边抱回自已的排球,抚摸着它泛旧的表面,倍觉怀念。
抬头回眸,河边的临时球场旁的灯火于夜色下分外耀眼,在的夜色映衬下,在粼粼的波光上。
她不禁回想起了山河大学的第二体育馆内总是个格外明亮的灯光。
回家路上,伍妍难得向伍康谈起自已在学校里的事情来。
“嗯,我在队伍里还有另一个二传手学姐…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没怎么主动向她问过什么,但我从她那里观察到了很多。还有个同年级的体育生同学,个子很高,只是有点怕生,拦网其实很不错……”
伍康没怎么插嘴,边转着方向盘边任她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伍妍确实有很久没这样多话过了。
其实,这也有他的责任。但是说来便话长了。
“这段时间的训练总是很忙,但孟教练在努力调和我们的休息时间和训练,所以我也不怎么觉得累。总感觉过得很快,好像不知不觉就该过年了。”
……
“还出去玩吗?”
车到家后,伍康向她问道。伍妍亮起手机屏,斟酌着时间,点头作应。她上楼换上了自已的厚牛仔裤和米色羽绒服,打算再就着兴致外出一趟。
11月26日晚,七点五十五分,Z县水上公园。
今东的初雪悄悄降临。
一丝缓缓融化的冰凉刮过伍妍的脸颊,雪水点点。她在公园入口处的假山前驻足,向漆黑沉寂的夜空抬望远望。碎落的雪,乍一看让人以为是星辰,寂寞地坠落人间。
晴空虽然总是明媚灿烂,却让人感到分外刺眼而难以直视。夜幕的一切却都与之相反。雪就趁着分外清晰的这时,降临了。
“下雪了啊。”她自言自语着,向自夜空纷落的雪花伸出手。
对了,现在山河的大家又在做什么呢?估计是在像有我在时一样地训练吧。
虽然现实总令人痛心,但自已的存在和消失并不会让世界产生什么大的变数。她b拒绝了队友们从社交软件上发来的句句关心,却从没有真的想让她们留自已一个人不管不顾。
她讨厌自已没办法坦率地表达诉求的性格。无论何时,她都只能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等待着不存在的关心和援助。
还以为自已已经成功让梦想起航高飞,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已真的从未走远过。
那个被无形的囚笼困缚着的我,依旧始终在我耳边哭泣。
伍妍悲哀地审视着自已。
就在这时,微信的消息提示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伍妍疑惑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她应该是已经和山河的大家都说过了“让我安静几天吧”这种话的。
打开手机后她发现,新消息是一条好友申请。申请人名叫“DAWN”,头像是一只在朝霞灿烂中显得暖洋洋的橘猫。不认识!但伍妍在考虑过后,还是通过了这位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对吧?
伍妍惯例地在加上对方的好友后打出“你好,怎么称呼”的问候语。可还不等她发出这句话,对方先丢来一句单刀直入的“要求”——
“视频,视频!”
紧接着,对方立刻甩来了一通视频通话,手机铃声在没什么人的公园里唐突地响起。
伍妍很想挂掉,可又怕对方搞这么一出是找自已有什么急事,只好改成了语音接听。可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向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物打招呼,又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事,只能嘴巴紧闭了好半天,等着对面主动搭话。
又过片刻,对方像是忍不住了,终于开口弱弱问道:
“呀,小黑蛇……你人呢?不会是掉进异次元空间了吧?在level几?要不要我去救你一下?”
是聂明。
这声音,绝对是她。伍妍头脑风暴了一刻,决定起码先应个答以表自已还活着。
“嗯,嗯…我在这。”
“哟,果然没找错门。我就说呢!嗨咯呀小黑蛇,你在哪儿呢?今晚外面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现在在公园,这里也下雪了。但麻烦等一下,是谁把我的微信号发给你的?”
“当然是谷谷啊!”她干脆而迅速出卖了谷瑶,“我只是随口一问,她就顺手把你的微信名片甩给我了,不加白不加嘛。比起讨论这个,我说,我想问的还是‘你人在哪’。你现在不在市区里吧?”
伍妍一愣,她不记得有告诉山河以外的人自已请假回家的事情。
“嗯,我在家。这又是谁告诉你的?你又不是山河的学生,总不可能是自已知道这事的。”
“24号那天早上我看见你打车去南焦客运站了。我说你怎么天天都坐公交车,车程那么久,会晕车的吧?”
“从这里到我家只有自驾和公交两条方式可选,我爸腿脚不太好,没什么精力接送。不过你是说24号那天你也在跟踪我……?得亏我当时没心情关心有没有双眼睛跟在我后面!”
她朝电话那头的聂明凶呵着。
“哎呀,这不是关心你吗?说不定你喊一声,我就从不知道哪儿跳出来了。Surprise~我又不是坏人,偶尔也对我友好一点吧?”
聂明委屈又可怜地拉长了自已的声音。
雪更纷落而来,伍妍往公园人造湖边的凉亭走去,暂且躲避风雪。她听着聂明撒娇似的话,侧身望向湖面:
“想都别想,我可不会把跟踪狂当成好人,起码不会把她当成什么坏好意的人。”
“你还心存芥蒂吗?嘛,也难免,但我想替谷谷向你说一句话:别忘了队伍是一个团队!没办法啊,谷谷就是脾气大的那类人,打说亲骂是爱的。实在不行我来给你出招,下次再这样你就直接打回去,说不定她就反应过来了。毕竟不能按常理出招。但她从来都不是个独裁的坏蛋,放心吧~”
伍妍望着尚未结冰的人工湖与湖畔枯黄的草木,在听到谷瑶的名字后则不满地皱起眉头:
“我有咬回去,不过也仅此而已。那天晚上她喝多了…是你陪她去的酒吧吗?”
“是啊是啊。不过,咬回去了?噗——小黑蛇,不愧是你啊!”聂明在电话那端忍俊不禁,“放心吧,只要你想做就尽管去做。现在你还有退路吗?下个月我们还要和山东过来的巡赛队伍打联赛呢,人家指不定也会顺路去山河看一眼,你要是不在的话可不太好吧?外面下的雪蛮漂亮,我还想开视频给你看看这儿的雪呢,不打算吗?”
“不,不用。反正我也一样能看见,而且这里的景色也不错。”她回拒道。
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总在这边拿几句话介入事态,吊着别人胃口,又轻轻松松地让自已置身事外。
“好吧~那期待你早点回来哟?可别因为这事就让我失望啊。”
“嗯,应该会的。”
伍妍不自觉地喃喃着,向雪落纷飞的凉亭外伸出右手。雪花落下,又融化一片在她的手心。
——
2022年,10月31日,G县一中。
“我辞掉学生会的工作了。”
这是伍妍走进教室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用还残存着怒火的金色双瞳向教室内扫视一周,烦躁地开口抱怨起来:
“年级组那群自以为是的东西……说什么服务学生服务校园,干的却都是捡垃圾打下手的事情。违反过学校纪律的学生品行不正不配为服务大家……违过纪就是犯罪了?”
“现在不给领导开门是违纪,睡觉没躺平是违纪,连上课喝个水也是违纪!谁也别干了,虚衔下的免费劳动力而已。劳动与收获不对等,哪来的公平公正?我们一定要为了这种无意义的事无限度地付出心血吗?这根本就不公平。”
教室里的学生们听完这话后同样纷纷抱怨起来,课间的教室里满是气氛的谩骂与讥讽。而这也早就是常态了。
“你真的不干啦,伍酱?”
座位上的陈暮云一抬头。她蓝白色的校服外套是一件潮流得与大家格格不入的破洞撞色针织衫,面带戏谑与疑惑,托着下颌扬眉问道。
“不干了!一群土皇帝,当个学校领导还真把自已当尊佛了。”
伍妍往自已的桌子边上一靠,愤愤地双臂抱胸,轻哼几声朝陈暮云看过来。良久后才舒出一口气。
“但没事之后的确轻松多了。这感觉真不错……走,出去溜达一圈吧。”
“行嘞,走走走,下五楼下五楼!”
陈暮云闻言像等这话很久了似地一窜,扯上伍妍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后者脸上自信又舒坦的笑容也在后领被揪住的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喂,让我自已走!”
她拼命挣扎着,无奈她人还不及陈暮云脖子高,只能任对方摆弄。丁点儿大一只被连拖带扛地跟着陈暮云下了楼,显得狼狈不已。
陈暮云在一楼的楼梯口上放下了她。她刚一着地就埋怨着挥了陈暮云一拳。后者也不见闪躲,只是笑着任她在自已的胸前攻击。不痛也不痒,好像还蛮好玩的。
伍妍见陈暮云没什么反应,有点急眼,拽上陈暮云脖子上的金属项链,背过身就领她往外走。
“干嘛呀,遛狗?”陈暮云不情不愿地杵在原地。
“算吧?走了,去蛋糕房买蛋挞。”伍妍扯扯她手里的项链,“难吃,但没得选,不快点跑去抢也就没了。动作快点啦,回来后还有事呢。”
“一般来说狗应该走在前面!我来带头吧~”
陈暮云钻到伍妍身前,昂首挺胸,自豪地拍着自已的胸脯。
“……你接受得挺快啊。”伍妍吐槽着,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由她自已挑起的设定。
五分钟后,伍妍用小塑料袋提着三个蛋挞满意而归。直上到5楼可不是件轻松事,大课间的时间也还充裕,二人便很慢地一阶阶迈着,边走边聊。
“话说你吃过KFC吗,暮云?”伍妍突然问道,“听说KFC卖的蛋挞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肯定比学校里卖的好吧?总不能更坏什么的…”
“KFC?没去过,咱们这儿也没有。我也没怎么去过市里,不知道呀~”
“有空我想去市里尝一尝,哎,住在城市里真好啊,天天有KFC吃。不过古代的农民也觉得皇帝顿顿都是白面馒头,连枕头都是白面蒸的。贫穷肯定会限制人的想象力吧,说不定有人还看不上KFC呢。”
她嘟哝着。
“就像我们瞧不上山沟沟里人们稀罕的熬菜一样,不过熬菜其实也不难吃……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摆脱困顿之后,人就会渐渐被虚荣心腐化呢?我们应该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吧,毕竟我们所期待的好像也只是某些人与生俱来的优越。”
“不平等?好深奥啊。不过没办法,现在我们也只能认命了吧,开局天赋点就少的可怜,被老天爷摆了一道呢。话说呀伍酱,如果考上了大城市的好大学,我们就能天天去吃KFC了吧?”
“的确是这样,不过那样我们得到的可就不是一顿快餐而已了。我上次月考的地理又考了年级第一,赋分总分可有五百八呢。了不起吧?985不行的话就上个211,我的话肯定行。”她以相当自信的口吻谈论起来,“一中不是最歧视我们文科生了吗?我倒要让他们好好后悔一趟,把我们遭受的不公全都还给他们。”
“是那群家伙不要脸!嘿嘿,我们伍酱最厉害啦。”陈暮云亲昵地捏捏伍妍没提着小袋子的那只手,“总有一天巴掌会响到他们脸上的。或者说我帮你去把他们揍个稀巴烂?咱之前可不是白混的!”
“不,免了。反正毕业了我们就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了,打人的话,你的手还会痛呢。”
“伍酱是在心疼我吗?没事没事,我专精打架这一行哟,本事可大了去了!”
“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算了,还是冷静下来吧?估计又快上课了,走,步子迈快点。
伍妍扒开校服袖瞄一眼手表,催促着陈暮云快跑两步,自已也两阶两阶地匆匆往楼上赶去。
“又到点了?课间真是转瞬即逝。呜啊,等等咱嘛,受不了了——”
……
现在,11月28日,上午九点二十三分。
伍妍从自已的床上昏昏沉沉地醒来、挂在耳上的有线耳机还在放着ASMR视频。
昨晚又突然睡着了吗?
她回忆着刚才的梦,太阳穴直发疼,但还是伸手先暂停了枕边手机上的助眠视频。
啊,脑袋要裂开了,好疼……为什么又会想起从前的事情?她只记得那时那个冬天的不幸还没有将她击垮,那时她还是从前的模样,不会像现在的自已一样可悲地怀疑与挣扎。
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才会梦到这些吗?
这样看,现在的我还真是不堪啊。真是对不住我曾经对自已的那份美好期待。
伍妍呆滞地和卧室的天花板对视片刻,翻了个身,又摸到了手机。她亮起屏幕,在视频软件上翻起视频推荐,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视频推荐中大多是ACG作品的同人创作和动物、美食视频,偶尔有几个排球讲解和比赛视频混入其中。她向下划拉着,对这些短视频都提不起什么兴趣,直到首页茫茫大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直播小页——虚拟主播的live2d形象配色鲜亮,在某一刻吸引了伍妍的注意。
“语影小阳_offical 森林童话!限时开播~今天是比赛解说哦——「回放」”
啊,回放啊。伍妍点进了直播间,好奇地瞄了一圈。
画面上的主播形象一头黄黄的卷发,眼睛盛夏丛叶般绿得明亮,一身绿白相间的花边丝带小洋装,还顶着对动来动去的猫耳,和身后的尾巴一样系着绿丝带和铃铛。在她的右侧画面中播放着与这种形象的风格大相径庭的体育竞赛的视频,而伍妍在仔细观察后惊悚的发现……
这不是山河和冀云打的那场练习赛吗?!
而且这个虚拟主播的形象也太眼熟了吧!!
“噢噢,山河大学的1号冲上去了!好帅的背影,她要打强攻了吗?果然果然——突破了冀云大学的2号和11号的拦网,扣球点好高,快冲破天花板了吧?1号和9号的这一球配合真是nice!无懈可击啊。对吧,对吧?直播间的各位也看到了吗?”
画面中,主播一晃一晃,满脸兴奋的样子,猫猫嘴也俏皮地一动一动。
伍妍沉默了。
呃,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形象,这……
叶,阳!!!她锤床,无声地尖叫着。
这是在干什么?!不对,叶阳什么时候跑去做VUP了?高三不正该忙着呢吗!粉丝居然还有5万多人,呃,说实话真不少,但从视频量来看,八成还是个新主播。
“山河处在劣势,好害怕……哎呀,不用担心那个。这本来就是练习赛嘛,体育永远由热爱与梦构建,胜负是次要的,要以这种心态看球赛才行。努力是我们看不到的,所以欣赏是一种基本尊重。总之,各位就在直播间认识看比赛吧,我负责解说!喜欢的话请关注我,我是想到啥就播啥区的小阳——猫猫~”
伍妍在最后叹了口气,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这孩子啊,反而让我自已有些心绪杂乱了。
算了,活力四射也不差,毕竟叶阳还是高中生呢。总不能让所有人的青春都过得像我一样可怜,只能在命运面前自怨自艾吧。
她下了床,去厨房泡一杯泡面填了肚子,又从客厅的角落里捡起那个陈暮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排球,随手垫起,又在第三下后用托球的手势将它稳稳接住。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练习球,却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它的表皮上满是豁口和开裂,还因在室外水泥地上使用日久留下了无法擦净的灰浊,外皮的颜色也早已褪得白了大半,已经很是破旧了。
就是这样一个根本比不上山河第二体育馆里那些赛级用球的旧球……在她重拾梦想的岁月里,陪了她太久太久。
那份热爱与梦,全都托付在这个不起眼的旧排球上。小小的,很轻,静静地待在她的手上,很亲切。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收到来自于暮云的这个礼物的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梦想的重量。
那是我的青春,在羁绊的牵引下迎来了残缺的圆满。虽然遗憾,但那或许就是诞生在不公中的我所能获得的最好的幸福。
然后呢,这样就足够了吗?
青春的悲痛磨平了你的棱角吗?它埋葬了你的理想吗?即使公平仍然迟迟未到,你也仍能接受吗?
她喃喃着,终于明白了什么。
突然很想哭,但她忍住了。
酸楚和不甘在一瞬间狠狠地击碎了她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