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晔已经忍不住满脑子的疑问了,问栗景年:“栗工,你这十年上哪里去了?我问过很多人关于你的消息,他们都不知道。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穆青桉笑着说:“栗哥一直在美国深造呢。”
邱意浓惊讶:“你们在美国的时候,一直都在一起工作的吗?”
栗景年问:“这位是?”
程敬晔:“不记得当年弄坏你电脑,让你大发雷霆的那个小姑娘了啊?”
栗景年微微皱眉想了想,恍然:“小邱,邱意浓?这这,这变化也太大了些,我都没认出来,真是女大十八变。”
穆青桉:“这下好了,兜兜转转又相逢,还是同在一个项目,以后看来是要上演一出老友记了。”
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栗景年请程敬晔他们三人务必留下来吃饭,一为叙叙旧,二为项目的事情做一个简单的沟通。
吃饭的地方选在十年前程敬晔和栗景年经常去“改善伙食”的老地方,十年前是一家苍蝇小馆,现如今依旧是的。
坐下后,程敬晔问:“你怎么会去江山地产的?”
栗景年没有直接回复这个问题,只是说了一句:“没想到吧,我也成为了当年咱们最讨厌的人。”
程敬晔笑:“也不能说是最讨厌,是又爱又恨,相爱相杀,反正就是有他们不行,没他们更不行。现在好了,你做清平湾项目的负责人,我们可算是过上了太平日子了。”
四个人为了重逢和相聚举杯,畅聊着那些年的时光,统一认为那时候是最真诚和最幸福的日子。
酒过三巡以后,栗景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给你们讲讲我爸买房子的故事吧...”
栗爸的房子是新世纪开始时购买的。当时,省局分配福利房变更产权,依据工龄、职务、职称等自身条件,进行核算,自住的房子交了七千四百多元,颁发了房产证。自已从无产阶级变成了有产阶层。但是上有老下有小,实用面积不到七十平米,明显局促。城里的商品房每平方米最高2000多元,低价房子,不是位置不好,就是户型不合适,自已一直都靠死工资来度日,有限的资金(家里积蓄仅有不到十万元)要改善居住条件,被迫寻求外援。好在栗爸熟人多,彼此牵扯连带比较多,加之他多年奉职为多处公房修漏补缺,认识了不太多的公职小官。借着人缘的网络挨个走访,搜集信息。
一次,有人告诉栗爸:市里要往城北发展,在渭河边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搞了一个开发区,一个楼盘样板间不错,价位很合适,让他先过去看房,搭车走了好久,赶到一个取名很洋气的新开楼盘。门卫都穿着苏式高筒皮靴,双排铜扣大衣也是呢子做的,高耸的大檐帽穿在伟岸的高个子上,十分挺拔。咵!一声举手军礼专门举给他的。从未享受过如此礼遇,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栗爸也挺起胸膛,装作一个有钱人的样子,打听到售楼部领导办公室,那个保安带领他找到售楼部,销售部经理听说他是某某推荐而来的,亲自陪他看遍了小区不同户型的多处房子。
可是外表的装腔作势,掩盖不住色厉内荏口袋空虚的羞涩。钱是个硬头货,一分钱能绊倒英雄汉,大别墅他连看都没看,直接越过。连体别墅有点拥挤,邻居将来不好相处,也走了过去。
来到跃层间,三楼接着四楼,四室三厅三卫再加一个偌大的厨房,引起他浓厚的兴趣,楼下虽取名保姆间,老太太可以住在里面,门外就是卫生间,上下楼也方便---他内心在寻思着未来如何安排布局,经理也在一旁讲解着,顺着他的思路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也是你们这代人的理想。不卑不亢,不显山露水,还不引人注目和嫉妒,楼顶还多一片免费赠送的楼顶露台,种花养草,养老怡情多好!经理自我夸赞道。
栗爸询问了最优惠价格1440元/平米,再要砍价他的权利已到了底线。他告别了售楼部经理,说回家与家人商量一下,就打道回府了。
回家后暗自计算,跃层外加车库,总共最低价要30几万,还要装修呢,等住进去配齐家具电器没有五十万,万万不行。但是房子十分满意,无可挑剔。自已工作了大半辈子,这不就是自已年轻时的梦吗?扣着手指头,数遍亲朋好友,看谁哪里能借到多钱,先把购房款凑齐再说。七大姑八大姨,师傅、死党师兄弟,凡是能挂拉上的关系都去张了多年不求人的尊口,加上自已和老婆的私房钱,勉强凑了29.5万元。一切都在不动声色中暗地中进行。
就差临门一脚了。正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吉人自有天相:这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以前他给皇城省府大院修缮房屋的一位领导的警卫官,叫张良。在那次给领导干活时与他结识了,私下里交往过几次,相互印象还不错,后来转业到省会城市任治安大队的高级头头。因他转业临时安置的公家住房,老旧失修,也看中栗爸的为人和手艺,便叫了来修整。
这一次,栗爸也向他开口借了钱,所以他知道自已目前的状况。这天,张良让栗爸立马到他办公室并准备好现金。栗爸心里很纳闷,但也不能不去,就急忙把各方筹措的各种面值的现金,一捆捆装进一个旅行袋,打的来到张良的办公室。
在场的有一个肥头大耳手戴金表,胸前带一根粗大耀眼的金链子,一身名牌服装的老板模样的人,俩人正在热烈地交流着,那个人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露出一副巴结状。
栗爸一进去,张良就对那个老板介绍:这是一个首长的亲弟弟,看上你们小区一套房。
又转向栗爸:这是你要买房的开发商总经理熊总,你把你看上的房子给熊总说一下,他今天来带着发票呢,如果合适,当场成交!自已人别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
栗爸一听,立马从兜里掏出宣传单,指着那套中意的房子比划了起来。熊总拿起桌上的计算器按了起来,七七八八、最大优惠政策给到底总计34万3。张良说:零头给抹了,30万整数就行啦!
熊总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起来。张良道:要是掏那多,直接找个销售经理就行了,我还找你干啥?
那行吧---熊总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过把(西安人把交易付款叫:过把),递给熊总一个黑色垃圾袋,当面交清,过后谁不认识谁!栗爸与熊总互相配合,递一捆,念一个数,最后栗爸的脸露出了难色。
栗爸说还差5000,张良说:人前一句话,落地一颗钉!五千元我给你垫付上,回头你有了再还我。
栗爸连忙点头,好好好。
交接清楚房款后,张良让他直接按照最优惠的34.3万数额开具了不动产发票,并又开了一张代收契税的发票,也没给另外算钱。
然后张良拍了拍熊总的肩膀说:你的公事也办完了,赶紧回家吧,我俩还有些私事。走吧。
那个胖子走后,张良才给栗爸说明了熊总听话的来由:昨晚,熊总在一家夜场,趁着酒劲,明目张胆带着一个小姐现场开房,被一个“红外围”发现后直接报告了治安大队,黎明捉奸在床,逮了个现行。张良早上一上班,看到部下在审问,就让队员移交给他。
按照当时法规,和治安管理条例,罚款、罚劳役,再让单位或者家属过来领人,也可以批评教育、训诫。碰巧了,就白送栗爸一个人情,让他终生难忘!
过后许久,栗爸拉运来亲朋好友装修房子剩余的各种尾料,一点点,一间间利用业余时间,断断续续一直一个人关门装修,利用自已娴熟的手艺,木、泥、钣金、水、电安装,巧思妙想,构成了一套色彩斑斓的一个新家,使自已平生的愿望得到了完美体现!
再后来,开发商一步步没落了,将售楼款挪在其他楼盘,熊总一看没有前途,也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了。栗爸买房子的秘密过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栗爸手里的各种手续却是最全的、发票、契税发票、甚至因开发商原因不能实现冻结采暖的白送的壁挂锅炉都是全小区独一份。每一次业主主持的维权行动,他都旁观而不去深入,人多了就只听不带意见和观点,开发商管理人员更迭了好几代,都觉得他很神秘却不敢触碰我。
一转眼,快三十年过去了,栗爸年近八旬了,依旧没有拿到产权证,前几年,新换的法人,已经将手续递交上去了,自已也在几十户首批产权转移名单范围内,但由于开发商敛财心狠,额外的加收了一笔代办劳务费,受到业主的举报,捅了个大篓子,涉及到办事人员受贿问题,不得不半途终止、停顿了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具体什么时候能有然后,没有人知道。
栗景年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其他三人倒是很认真地听完了。但是听完以后,全都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为何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栗景年要讲述这么一个,现在看来很是荒唐的事情。
穆青桉想问个讲究,可是此时的栗景年,早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