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景年讲他爸买房的故事还没讲出个结果,就丢下酒杯趴桌子上睡着了。
程敬晔笑骂:“这家伙,酒量还是这么差劲,都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又转头问穆青桉:“你知道他现在住哪里吗?”
穆青桉:“知道的。”
程敬晔:“那你和邱意浓负责把他送回去,我自已代驾回去。”
就这样,饭局草草散去。
出租车上,栗景年睡得四仰八叉地靠在穆青桉身上,邱意浓在副驾上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栗工也算是我的半个师傅了,刚进海城院的时候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你是不知道啊,他从前有多严苛,那时候大家私底下说他死脑筋、不变通、吹毛求疵的。现在想想,其实他是对的。”
穆青桉:“这就是传说中‘讨厌老师傅,理解老师傅,成为老师傅’?”
邱意浓:“算是吧,但是现在环境不一样了,我们现在的项目做的...简直是三无产品--无语、无奈、无自尊。”
穆青桉:“我知道的,你无助的风都吹到美国去了,所以啊,我这不是回来拯救你并拯救你的行业来了嘛。”
邱意浓:“说起这个来,我都没机会问你呢,我出了个车祸,一场昏迷醒来,你就成了我的上司了。之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回国,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穆青桉:“嗯,啊,我爱中国啊。哈哈...”
邱意浓:“切,我才不信呢。美国不会是也裁员了吧??建筑业也不景气了?”
穆青桉:“师傅师傅,就是在这里了,麻烦停下车子。”
邱意浓也跟着下了车子,两个人扶着栗景年。她四处看了看,这里是海城数一数二的破旧城中村,昏暗的灯光在城中村狭窄的街道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是垂暮老人疲惫的眼神。街道两旁是参差不齐的房屋,墙面斑驳陆离,像是岁月留下的伤疤,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裸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有些地方还布满了黑色的霉斑。房屋的屋顶上,瓦片破碎凌乱,有的地方甚至塌陷了下去,就像掉了牙的嘴。电线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如同一张破旧的蜘蛛网,毫无章法地缠绕着,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脚下的道路坑洼不平,一滩滩污水积在低洼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垃圾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废纸、塑料袋在风中打着旋儿。街边偶尔有几家小店,招牌破旧褪色,门窗玻璃上满是污垢,透过模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昏暗的陈设。
邱意浓几乎都要愣住了,问穆青桉:“你没有搞错吧?栗工住这里啊?”
穆青桉喘着粗气:“放心吧,肯定错不了。你还是先别看了,还是赶紧来帮帮忙吧。”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绕过弄堂,爬上楼梯,才把栗景年扔在了他出租屋的小床上。
邱意浓的好奇心更是收不住了:“海归,大厂项目负责人,怎么就落得如此天地了?欸,穆青桉啊,我还是搞不懂啊?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穆青桉给栗景年盖好被子,床头柜上放好水,安置好了就拉着邱意浓走了出来。
穆青桉:“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海归也不一定都不可一世,大厂项目负责人也不一定都光鲜夺目。那些都是人前的身份罢了,至于背后的事情,一言难尽吧。”
邱意浓:“你好像很了解栗工吗?”
穆青桉想了想,指了指周围的环境:“至于原因,我想这是栗工的隐私,可能我还不方便说太多。只能说,他当初去美国是迫不得已的,回国和去江山集团也都是如此。日后,还是由他自已说吧。 ”
邱意浓点头,觉得穆青桉说的在理,也不再继续追问。
穆青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邱意浓:“前几天项目群里的奖金分配问题,你怎么看呢?”
邱意浓一听这个问题,就皱眉头:“这可比技术问题让人头大多了。你知道的,在这一行,我们的工作往往难以用金钱衡量其真正价值。可是金钱,又不得不成为大家经常讨论的焦点。昨天的一次线上讨论会议,又彻底让我体会到了同事对金钱的敏感和自尊的维护。”
穆青桉:“我虽然进来时间不久,但是明显感受到工作中,有几位同事对金钱特别敏感。每到项目奖金结算时,他们总是对分配比例斤斤计较。在日常工作中,哪怕是微小的图纸修改,他们也会以奖金比例为由,推诿责任或表达不满。金钱,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衡量工作的唯一标准了。”
邱意浓:“这些年啊,表面看似平静,其实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之前,我与这个同事合作了一个规模不大但改动频繁的项目。在一次线上会议中,业主对图纸提出了新的质疑。同事,一时情绪激动,直接反驳了业主的意见,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乙方如此直接地挑战甲方,虽然以前我在上海的工作经历中这是常见的。但在这里,乙方话语权很小,我发现自已也逐渐习惯了过度迁就甲方的态度。尽管会议最终在双方的相互理解中继续进行,但会后与这位同事的对话,让我听到了一句令人深思的话。他说我们这行现在薪水微薄,但这给了他怼任何人的底气,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薪水随处可见。这番话让我开始反思:在职场中,我们是否过于看重金钱,而忽视了个人尊严和价值的实现?”
穆青桉:“同事的不满情绪,与当前职场环境的紧张不无关系。项目难度大,周期长,反复修改,使得他们不得不同时应对多个任务。而劳动与报酬之间的不匹配,更是加剧了他们的不满。”
邱意浓:“是啊,我还幼稚地试图劝解同事,有些金钱之外的追求,将项目视为积累经验的机会。金钱固然重要,但对于那些我们未曾接触过的项目,它们除了金钱报酬之外,更是宝贵的学习经历。可是,同事的话虽然令人震惊,但也启发了我。在职场中,我们不应仅仅成为顺从的’软柿子’,而应勇敢地表达自已的意愿,维护自已的权益。前面有位同事就是在这种内耗中离职的。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健康和尊严更值得我们去捍卫。同时,我们也应寻求更明智的解决冲突的方法,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穆青桉看着邱意浓笑,不说话。
邱意浓:“笑什么啊,我说的不对?”
穆青桉:“有芯片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啊,都成哲学家了。”
邱意浓:“嗐,你要是一直在国内从业,你也会感慨良多的。我之前在家休息的时候,还找出了自已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候写的小作文,你要不要看看呢?”
穆青桉:“当然,其实当年的你,也正是现在我们的那些年轻的组员,也是这样的,便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了。”
邱意浓和穆青桉从栗景年家里出来,都没有着急赶回去,而是这样聊着走着。难得可以这样轻松的聊天,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穆青桉读着邱意浓那些年的小作文,她当年这样写到:
无止境的加班让人十分的痛苦,尤其是刚刚工作的这一两年,每次遇到的问题对于一个新人来说都是从没见过的问题,叠加高强高压的工作,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崩溃的边缘来回徘徊,十分后悔选择这样一个职业,设计院已经和血汗工厂没什么区别了。在一些设计院疯狂迎合甲方的今天,设计师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拿着可怜的工资,担负着巨大的责任,被迫在规范的边缘疯狂试探。我不是没有过设计人的成就感,只是这一点感觉在极致的压榨下已经不堪一击且一文不值。不过啊,还是希望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更应重视行业生态的健康。每一次“抗争”,都是对行业不正之风的警醒。只有当甲方与乙方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才能共创双赢的局面。设计,不仅仅是图纸上的线条与色彩,更是对人性、社会和文化的深刻洞察。共同呼吁,让创意与尊严同行,让设计回归其应有的价值与温度。